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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文原创] 花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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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0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夜,格外的刺眼,广阔的天空中膨胀的能量束交错闪耀着,黑暗撕裂的色彩刺激着地面奔逃人类的眼帘,一张张疲于奔命的脸染成没有血色的纸的白。令千亿星辰也曾瞬间失色的闪光汇集在了一起,漩涡式的卷起,仿佛放大的星云图片——有美感,却无人有欣赏的情趣。无人喝彩中,一颗晶亮的星自那爆炸的能量光漩中闪耀着滑过了充斥着硝烟味道的大气层,太过耀眼的光之漩涡在巨大的轰鸣与极度的闪耀中急速收缩,消遁于伤痕累累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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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多么可爱啊……”人们围在广场巨大的屏幕面前,目不转睛的关注这个世界最后一只老鼠的死亡——灰色的老鼠孤独的趴在透明的容器里,它细小的爪子偶尔的动弹一下,显示它回光返照的生命,然后它努力的蜷了一下它细长的尾巴,算是最后的挣扎。长宽几十米的高清晰屏幕慢慢的展现那灰色生物因衰老而丧失生气的皮毛,已经并不晶亮的精致的胡须,黑色的黯淡的眼睛……人群发出微微的啜泣声,感情丰富的女子在充斥着悲伤的人群中重复着:“它是多么可爱啊……”

“无聊——”一辉醉醺醺的从灯光黯淡的酒吧摇晃出来。昏暗到几乎没有灯光的酒吧,扭动如同蝾螈的人体,混杂着人体狐臭的酒精气息,放屁似的人的闷笑……一无是处的地方,除却被麻醉的神经,把自己往那个黑暗的地方一扔,烂泥一样的灌上几个小时,最后灌成一堆稀泥,酒屁冲天连滚带爬的回家,这便是失意的退伍兵常见的夜生活。然而那天不同,整个酒吧几乎空了,一辉异常的不习惯起来(这是一种反射作用,就如同以前在前线每天晚上听刺耳的报警,休假回家没有警笛声一辉愣是一个休假几乎没睡着觉),过不久听到几个衣着鱼网一样的挑逗服饰的女人开始交头接耳——它是多么可爱啊……坐如针毡的感觉终于战胜了酒精的麻醉,他爬起来,胡乱的咒骂着晃了出来——迎接他的是广场上的啜泣声——它是多么可爱啊。一辉扭过头去,正看见了最后的老鼠黑黝黝的眼睛最后的光彩—— -_-|||的,终于死掉了,自然诞生的生命力最顽强的生物。人类?一辉嘿嘿的冷笑了一声——-_-|||的,人类也算生物?

这个世界并不是没有除了人类之外的其他生物,严格的说,老鼠蟑螂什么的是存在的,不过,核辐射早就改变了它们,现在流窜的变异鼠体格巨大,白森森的牙齿会吃人,而蟑螂什么的也几乎无一例外的体格巨大化,森罗的灌木长得像是传说中的毒龙,讽刺的是,这些被人类科学宣称没思维的生物惊人的统一的看到了事情的本质,非常直接的把报复的矛头指向了人类,本能的食欲告诉这些生物人类是最可口的食物。于是,人类的高科技再度发挥了作用,机械部队浩浩荡荡的开进大街小巷,把那些巨型化的异种轧成肉泥,铺上厚厚的防辐射的金属材料,在此之上,人类为自己建立起了新的居住小区,像个坚实的透明的鸟笼子。人类把自己锁进笼子,世界于是清净了,那些异种们就在外面的世界互相斗个你死我活好了,人类聪明吧?当然,这个坚实的鸟笼子也有偶尔失效的时候,比如半个月前,上层显赫的势力们为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展开前所未有的大战,一辉所在城镇号称能抵御核攻击的天顶防护被无情的砸破一个大洞,然后是一辉可怜的小破房子和金属地板。

-_-|||的,世界都一摊破烂了,还打——一辉咒骂的原因不仅是战争,还有政客们表现出一种虚伪到家的同情的眼光借题发挥的抨击自己的对手但房屋修理费用还需一辉自己掏腰包。一辉往房顶的大洞上扔了两块防辐射的金属板算是修理(至于是不是伪劣产品就难说了),地板的大洞一辉就把桌台上那块据说也有防辐射功能的人造玻璃拆掉扔在那上面,这样胆大的行径也只有不把自个儿性命当一回事的人才能做出来,然而一辉考虑的不是核辐射可能造成的身体伤害,而是当心别被那块玻璃绊着跌倒。

踢开房门,一辉迅速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这个充斥着凭体力混饭的男人的汗臭脚臭等等气息的狗窝式房子被一股淡淡的幽香取代,习惯了恶臭的鼻子带着一种惊愕一种贪婪努力的吸一吸——不是人造的香水味道,但很像,闻起来却有种全身心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的酣畅,人类可能造就这样纯美的味道吗?大概是高级香水吧?!……开国际玩笑,使用高级香水的女人会来这种地方吗?耸耸肩,开了灯——总不会蠢到相信前两天打仗有一瓶高级香水在经历大气层的高热摩擦后砸破城市天顶再砸破自家的天花板间地板钻入地下吧。一辉使劲的一拳揍在自己额头,吸吸鼻子,还有……他愣愣的停住了,那块玻璃板给顶开了,碧玉一样的翠叶波浪一样的在金属的地板上钢琴曲一般的铺展着,晶莹的露珠在灯光下珍珠样的闪烁着——活的……开什么玩笑?!——一辉的酒醒了一半,本能的感觉——事情大条了。

“哼,有趣。”一辉哼了一声。当然不能报告上面,一辉这点头脑还很清楚,能够在那场大爆炸中完好的存留下来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搞不好就是为这个东西才打起来的,一旦报告,一辉这个知情人只怕过不了几天就要身染沉疴不治而亡了……

怎么办?把这个东西拔掉扔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一辉叹了口气——它是多么可爱啊,一辉的头脑中这样的念叨着,废话听多了也会变成魔咒呢,但一辉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中了咒。

那纹理细腻的翠叶还在铺展着,波浪一样的涌动着,生气勃勃,它在生长——一辉坐在墙脚,一分钟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同时,一辉也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 ——浑浊的空气一点点的变得透亮,甚至染上了浅蓝的色调,那是只有在数个世纪前的油画中才能看到的色调。再过了一分钟,一辉重重的为自己的房屋叹息一口气 ——空气太洁净了,洁净到反而让人不舒服,当然这种不舒服是来源于对比后的自惭形秽,于是,一辉破天荒的开始收拾起来,他把家具(如果那能称为家具的话)统统挪到了墙的角落,然后藉着为了节省能源费用开到最小功率的光仔细的端详那涟漪一样扩展的绿色——会扩展到哪里呢?一辉想,别太得寸进尺,我只能给你挪出这么点儿空间。

这个时候,一个白玉一样光洁圆润的花骨朵从叶丛中探了出来,同时,叶的扩展停滞了,而那尖尖的小小的花骨朵懒洋洋的斜斜躺着,几分钟后,花骨朵慢慢的开始抬头,慢慢的开始成长,慢慢的开始……发光,或许是在吸收周围的光源——一辉这样想,的确,周围的一切变得黑暗,连同头顶的光源,就像夜一样——废话,这本来就是夜。然而只有那朵还是骨朵儿的花是那样皎洁,仿佛传说中几个世纪前深蓝天幕中的月亮,那……不仅仅是传说吗?就这样,困意涌上自己的心头,那是一种很安详的困倦,什么样的高床软枕也无法带来的安详的困倦,于是,一辉就这样睡去了,桀骜不逊的脸庞上映着花朵皎洁的光,于是,做了一个很甜美宁谧的梦,美丽到忘却了微笑的一辉连睡梦都浮现着孩子一样恬静的微笑。

醒来的时候,花的骨朵已经长到半人高,清晨的阳光透过一辉房间中清澈透明的画着浅蓝色调的洁净空气洒在那一片碧色上,灿烂的点点光辉清晰的浮在半空,缓缓的融入那光彩照人的花苞,于是,花的光彩宛若太阳一般耀目起来,而那一粒粒露珠中折射的,叫做虹。虹之彩中,包裹着花蕾的一对半透明的外皮仿佛水晶织就的薄纱缓缓的绽开。心跳,一辉清晰的感受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花之心在搏动着,会有什么从那里诞生?静静的数着花的脉搏,一辉的脉搏也开始悸动。

所有的窗都打开了,欢迎你,阳光。绽放了,月亮一样皎洁的花,光亮的花心,鹅黄色的花蕊掩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雪白光洁的皮肤透着晕红的奶色,稀松的翡翠色的碧发,一双水晶般的眼眸宛若清澈见底的莹莹碧潭,薄薄的嘴唇樱桃一样的红润,无邪的笑着朝一辉舞动两条玉藕一般的手臂。一辉足足愣了五分钟,他的眼光始终的停留在这个奇异的婴孩身上,竟有些痴了,然后他一言不发的沿着墙脚迈进澡间,哗啦啦的冲洗着。带着满头的水露走出,从花的中心抱起孩子,迟疑了一下——这个孩子,会是天使?抑或恶魔?紧抱着孩子,沁人心脾的清凉传遍了全身,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尘嚣世界所绝迹的美好,思维的火花这样闪耀着——如果恶魔这样诞生,那么,这恶魔或许,应该叫做,真、善、美。

医生说是个男孩吧,就叫“瞬”……——母亲的伤口感染并化脓了,奄奄一息的她并不知道那个男婴其实尚未降世就死去了,她是这样用最后的力气握着一辉的手——照顾好弟弟……

“瞬……”许久,一辉把孩子举起来,对着阳光,看着小东西对他摆动着清新的四肢眨巴着宝石般水灵的碧眼,一辉深蓝的眼微微感觉到久违的润湿,他喃喃的重复着:“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做瞬。”

“这是……”小婴孩该用些什么呢?一辉搜寻着稀薄的记忆——死去的弟弟诞生之前,母亲亲手制作了好多小小的衣物,可惜,母亲的心,弟弟却没能感受。那些小衣物,一辉本来像珍宝一样收在一个小箱子里,家乡的城镇化为灰烬的时候,最后的回忆也化作了升腾的黑红火焰。一辉捶一捶头,火焰一样的记忆像浓密的烟幕为狂风吹散——还是先买些小衣服和婴儿食品吧。一辉这样想着,然而等他回来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惊的他深蓝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些许——瞬已经在地毯一样柔软肉质的碧叶上爬动了。虽然是不拘细节的单身男人,这点基本常识还是具备,至少人类的婴儿普遍要到七八个月才能爬动,而且……一辉抿着嘴唇看着瞬—— 是的,瞬的身体确实长大长圆了,刚出生时还偶尔有些褶皱的皮肤肉鼓鼓的紧绷着,益发的光润,而丰润的手指头像一串串短短的香肠,每一个骨节处松软的肉箍出一个个的圈儿。从花中诞生的原因吗?一辉不禁这样想,蹲下身子逗弄那个无邪的笑着的孩子——那是怎样可爱的笑容啊,花叫人愉悦,即使是虚假的花朵,然而,阿瞬的笑容比真正的花朵还要鲜润,那红扑扑的小脸蛋仿佛油画枝头透着红的青苹果——或许真正的苹果就应该是这样吧,一张小嘴笑着,露出珍珠一样闪光而纤细的皓齿,仿佛簇拥着小口中的蓓蕾。尤其诱人的还是那一双活溜溜的碧色眼睛,笑微微的忽闪着,浓密的睫毛沿着眼眶儿向内映出一圈儿深重的阴影,益发的水灵动人流光溢彩。一辉的肚子咕咕的叫起来,于是小家伙拍起肉乎乎的小手来,一辉哭笑不得的瞪着他——没良心的小家伙,也不想想跑这么半天是为了谁……肚皮的鼓动下,一辉益发觉得这个肉球一样滚着爬着的小家伙鲜嫩可口起来。

小家伙不喝营养汁液,瘪着小嘴儿一副一辉逼他喝毒药的模样,于是,一辉只好气鼓鼓的自己喝掉了那瓶婴儿营养液。瞬自娱自乐的在花叶上爬滚了一阵子,钻进花蕊中,蜷缩着身子开始打盹儿,这个时候,夕阳酒红色的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化为羽毛般细碎的光屑,漂浮着,缠绕着瞬,宛若落到火焰上的雪花,消失了踪迹。西天尽头的最后一抹红晕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那些晶莹如玉的洁白花瓣儿慢慢的合拢起来,发出月亮皎洁的清辉,清凉的细碎的光华丽的舞蹈着。或许,变异之前的萤火虫便是这样的吧——想到这里,一辉叹息了一口气。“萤火虫,萤火虫,满天飞,夏夜里,夏夜里,亮晶晶……”母亲教唱的歌谣,很古老的歌谣了,那个时候看着邻家的妹子扯着母亲的衣袖问阿姨萤火虫是什么?母亲温和的笑,只能温和的笑,然后说,那是很美的小昆虫,很久很久之前,曾经存在。于是,一辉做了有生以来的第二个梦——清幽的山谷,清新的空气染着活泼湛蓝,月亮一样皎洁的花海在山谷间涌动着温馨的花浪,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在翩翩起舞着,一闪,一闪,而母亲,就站在那里,微笑。于是,梦的眼泪沾湿了现实的枕巾。

瞬一天天的长大起来,速度快得惊人,他的花也随着他长大,夜晚光亮的花蕾已经比一辉高了。一辉由观察得出结论——瞬是一天长大一岁,这个结论并不让一辉感到高兴——天上掉下来个弟弟倒是很有成就感,但换成天上掉下来个哥哥,甚至叔叔伯伯,一辉强悍的自尊心就很受打击了,但论成长速度,瞬过不了多久就能跟他这个“哥哥”平起平坐了。对于花之子,一辉也有别样的顾虑,比方说瞬毕竟是不同于常人的存在,天知道他会不会长得跟广场上的某伟人金属像一样高大,那个时候,现在裹着瞬的一辉引以为豪的显出男人的伟岸身躯的衣物就成了小儿科了……诸多的不顺心,只有一件事情倒是非常安慰一辉——瞬从来不需要吃饭,一开始惊诧兼担忧的一辉看到这个一天比一天美丽得惊人的孩子托着光对他微笑,忽然醒悟过来,花需要的——是阳光、空气、土壤、来自大地的养料和水,真是个好孩子——省钱……

瞬是在他诞生第二个星期的最后一个早晨停止生长的,那一天他躺在他的花蕊中沉睡了整整一天,似乎很疲惫,或许是生长累了吧。傍晚的时候,一辉送给他一件礼物——一件葱绿的体恤衫套一条雪白的背带裤,会合身吧?一辉自信的想,当然这种自信来源于忿忿不平的回敬服务小姐望着他大红裤子深蓝上衣的阴郁眼光,不管怎样,这次一辉的自信赢了。着上新装的孩子像羽毛一样轻盈的踮着脚尖旋转了一下,水一样透明的微笑,传说中的花之精灵,便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可惜——一辉几乎要叹息——即使能转瞬之间明白一辉的意思,但阿瞬不会说话。语言、音乐,那是这个世界残余不多的美丽了,如果……一辉摇摇头——贪得无厌,人类的劣根性啊。

那个晚上,是瞬最后一次歇息在他的花蕊。

晨曦微露的时候,一辉看到瞬微笑着将手伸向那绽放又闭合的巨大花蕾,碧叶在脚下颤动,抖落星辰一样闪亮的露珠,光汇集在瞬的掌间,仿佛星辰正从那里诞生,雷电一样曲曲折折的光缠绕着那朵白玉雕刻一般的花蕾,花蕾正渐渐的缩小着,慢慢的从翡翠一般的花茎上浮了起来,雪白的表面浮现着复杂的蓝色图案—— 字母?数字?程式?一辉脑海中浮出这样一个名词,这是怎样的程式呢?阿瞬是人类吗?或许不是,或许……只是被制造出来完成某种任务的人造人,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不会反抗,不会违逆,只是,一味的,虚假得仿佛真实一般的……一辉把手放在胸口——被愚弄的感觉,虚空的感觉,绞痛的感觉……

花蕾缩小成为了足球大小,环形的光绕着它有规则的旋绕着,雪白的手掌间两束明亮的光束支撑着那虹一样美丽的环,瞬抬起头来,默默的注视了一眼灿烂的阳光,静静的闭上眼睛,掌间的光束益发的夺目,似乎连太阳的光辉也黯然失色。足下,复杂斑驳的蓝色图案在碧绿的翠叶上闪耀着,隐约的,脚下坚实的金属板大地开始震撼。一辉望向窗外——蓝色的图案在整个街道的金属板上滚地毯一样蔓延铺开,莹亮的闪烁着,人们惊异的驻足,接着发出尖利的呼叫——大战又开始了吗?——人们对于高层的宣称向来是不信任的,经验告诉人们,只有最小规模的攻击中,城镇的防御措施才能起到作用。然而这一次,震撼并不来源于天空,而是足下的大地,跳跃着蓝色闪电的金属板规则而整齐的在人行道裂开方形的孔洞——奔逃的人们随那大地的颤栗而共振,只是人们并未留意到——在那闪光中,浑浊的迷雾一般的大气缓缓变得透明而澄清。许久,终于,有人惊呼起来——绿色——最初的一声,两声……流泪的哽咽的声音。绿色,是的,绿色的生命,灰白的稚嫩的枝干从黑色的泥土中钻出,手掌形态的碧绿叶子颤巍巍的摇曳着,脆弱,坚韧,生存,生长,面对数个世纪前遍布地球的落叶乔木——梧桐,数个世界后的人们流淌着泪亲吻大地。

洁净的阳光点点滴滴的洒进来,瞬缓缓的将闪光的花蕾举过头顶,光停滞了,花已经开放,粉白的小蝴蝶抖着拥有黑色斑点的羽翅从花间起舞。

蝴蝶?!……一辉吞了一口唾沫——蝴蝶只有在资料图画和标本中才能见到,黑市中蝴蝶标本的价值对贫困线挣扎的一辉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更何况现在是一只活生生的蝴蝶,换做一辉的狐朋狗友们一定会欢呼“我发财了”,但一辉认为自己是比较有风度的人——尽管如此……想到一辈子可能都挣不了的一大笔钱就要随着窗户的打开而消失在空气中,一辉粗大有力的手还是禁不住颤抖起来——就算放它出去,别的人也会……一辉再度吞了一口唾沫——蝴蝶是瞬造出来的,应该还能造出更多吧。他转头朝着瞬望过去——瞬低着头,把花蕾放回胸前,一动不动的立着,须臾,瞬抬起头来,额角挂着晶珠的汗,脸庞呈现着疲惫的苍白,眼中映出一辉掠过一丝忧心神色的湛蓝眼睛,于是,他对着一辉舒心的展颜一笑——一辉推开了窗户。

白痴……——一辉颇有些懊恼的捶捶自己的头,望着小蝴蝶抖着羽翅优雅的舞在染上了浅蓝色调的澄清大气中,微微浮出一丝笑意:“很可爱。”他再度转头,瞬再度挂着汗对他微笑,无敌笑容啊……一辉这样想着,心中酸酸涩涩的——明明知道他不是真实的人类,明明知道那是毫无感情的虚假的……

神话,这是一个神话,再造世界的神话。不知何时,地底深藏的放射性危害物质悄然净化,花与树在城市空旷的角落为无形的力量指引下钻出了深黑的土地,娇柔,却欣欣向荣,绝迹的昆虫悄然出现在了城市的角落,种类纷杂,数量微渺,仿佛刚从搁浅的诺亚方舟中归回天地……早已摒弃信仰的人们,开始祈求为透明的材料遮蔽的天空,而事实的真相,仍旧在光辉中沉默。

“-_-|||的,捅漏子了——”一辉的确曾经有一批狐朋狗友,眼前这位昔日的黑帮伙伴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一辉——本想走私那些新产生的生物一定会发大财,没等他把话说完,一辉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扔了出去。做人应该有种宽容——一辉是这么想的,身正不怕影斜出淤泥不染等等一辉记得很熟,这种熟练程度以致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宽容的忍耐,忍耐的妥协,妥协的颓废,颓废的堕落。从堕落中自拔几乎耗费了一辉全部的决心和毅力,然而没有动力的独自一个人的struggle,远眺很多,回头更多……现在不同了,一辉这么想着,踢上房门——家中有需要保护的……一辉咬一咬牙——至少在我眼中,瞬,是个人,是……弟弟。

“该死——”被扔出门的家伙咒骂了一声——什么东西这么闪光,好个一辉,一定藏着什么。这个人偷偷的望窗户看了一眼,摔倒在地上——了不得!他跳起来,疯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屁滚尿流的不知是跑还是爬的笑:“发财了——”

“糟糕!”一辉恨的牙痒痒。事不宜迟,他从柜子翻出枪——当兵的时候极端爱惜的枪,那个时候丢枪可是比丢了老婆还要后果严重的事情(虽然一辉没有老婆,但结论无疑是正确的),不过的确是把枪当半个自己看待的。擦一擦,虽然有点老式了,但还好,还能用,匆匆准备了一下,他给瞬披上一条毛毯,戴上安全帽,拖着他上了摩托,嘱咐了一句:“坐好!抓紧!”跳上摩托,想一想,抓起一条绳把瞬绑在背后,飞一样的驶了出去。几个黑影横在面前,一辉冷哼了一声,车灯一晃,车头一扬,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划开半空冲出了重围,几道激光束在疾驰的车尾为金属板的大地烧出可怕的焦痕,咒骂声随着光灯的乱闪忽远忽近,一辉第一次为自己高超的飙车技术无比自豪,他像一只充满生气与野性的年轻独角兽左冲右突,追兵们在身后鬣狗一般紧咬不放。一辉贴着地表打了一个旋,身后轰的一声冒起了黑烟,两辆摩托撞在了一起——哼,活该——气垫托着一辉的车飞过了面前的细巷,从狭窄的扭曲的车缝间流星样的滑过,车尾喷射的能量仿佛传说的地狱之焰,而一辉手臂上不死鸟的刺青在这光焰中振翅重生。

安全了吗?一辉警惕的朝四周望一望——这个城市已经不能久留了,强颜一笑:“我们已经安全了……”他伸手轻轻捋一捋瞬凝结的晶汗的碧色柔发:“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绝对不会将你抛弃交给别人。”

阿瞬的脸颊极端的苍白——缺乏阳光与水分的地方他总是那样的苍白与纤弱,仿佛即将蒸发在空气中的水泡。阿瞬没有言语,是的,他只是一朵花,然而,他却有一双缀着长长睫毛的生活的翡翠绿的大眼睛,会悲楚黯淡,会炯炯有神,如月皎洁,如电鸣闪,仿佛清澈的天空,有黎明,有正午,有黄昏,有深夜……他看着一辉,一双漂亮的眼睛仿佛述说着内心的一切——有一刻的错觉,一辉认为自己看到了瞬眼中闪动的泪光,然而他只是转过身,解开灰色的毛毯,他的手臂流淌着不似血液的液滴——在飙车中躲避不慎受到的伤痕,或者?一只青鸟跳上他洁白如玉的手臂,缓缓飞起在了碧空中,盘旋两周,扬尾而去。花之子垂下手,写满了疲惫,青玉一般的液滴缓缓凝结,蒸发在了空气中,丝缎一般光洁的手臂在不知不觉中平复如初……

那个笑容……酸涩涌上心头——不是对我,只是程序一般的执行……一辉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极度的不正常了,明明知道是人造人,明明……为何会有那样的幻觉,为何会有那样的希冀,为何……会有那样的情感……守护,难道只是满足自己内心守护的自豪感吗?我……何时变得这样无聊了呢?

“瞬……”一辉一惊,伸手托住摇摇欲坠的瞬,翡翠色的眼光渐渐变得黯淡,白皙的脸庞上一直笼罩着的精灵一般的柔光渐渐丧失着生活的气息,青玉一样的经脉在丝一般的皮肤上若隐若现——花在枯萎?!……一辉环顾四周,没有光,没有水,金属的地面,浑浊的大气……瞬慢慢的合掌,幽蓝的光闪动着不宁,仿佛在将最后的生命注入那如心脏般搏动着的花蕾,鸟的胚胎在剔透的花蕾中若有若无的成长着。“别闹了,你会死的!”一辉几乎在吼叫:“会死的你懂不懂?!”他看到瞬苍白的两片嘴唇花瓣一般的抖动着,深潭一样的眼中,一种一辉难以形容与理解的意识,仿佛月圆之夜大海涌动的潮水,涌进一辉沉默的孤独的如同正午一般的寂寞的心,某一处的虚空正不知不觉间被填平——语言,是的,人类拥有语言,付出极大的努力用称为语言的媒介来表达内心涌动的情感,然而,即便如此,人与人之间,并不能完整的了解对方,完整的表达,完整的理解。而阿瞬不同,不会言语的他,微笑的面容,美丽的眼睛,蕴藏了无限丰富无比深沉的言辞语汇——每次望向那水晶一样透明的清澈的眼睛,一辉总觉得——或许是错觉——他在读懂新的美丽——欢乐的激情的孤寂的沉默的忧伤的自然,欢乐的激情的孤寂的沉默的忧伤的少年,宛若洁白的薄雾中,绚烂的朝霞在闪光。

不懂得,不懂得阿瞬的心。机械必须执行的任务,不惜自我毁灭也要完成的任务,不是聪明的具有选择能力的人类可以理解的,只是……那是坚实的无懈可击的程序,抑或……阿瞬是人类吗?然而,人类是坚强的生物,当人类愿以生命去交换什么,当人类可以面对消逝而微笑,当……一辉一咬牙——如果拥有人类的心,如果……那会是怎样深嵌于心底的决心和毅力?

“走吧,”一辉扶着这个温暖的馨香的纤细躯体:“到光明的地方去。”

光明的地方,有阳光,有水分……也有追击的贪婪的人。讽刺啊,黑暗的角落成为宁静的栖息地,而阳光下的罪恶却令到光明灿烂的令人可憎。激光束的交汇中,承载花之精灵的凤凰在光焰中不屈的翔舞着。花之魂在光中寻求什么,谁也不明了,但活生生的人,在这光中寻求什么,却清楚明了。是的,人类是坚强的生物,即使一个机械的虚假的弟弟,一个哥哥,仍旧愿以生命去交换,去守护。

耗尽了,车的能量,没有办法。一辉爱怜的捋一捋瞬碧绿的柔软的发,瞬抬起苍白的面庞,花瓣似的嘴唇不住的颤动着。伸出手指,承接,一碧晶莹中即将溢出的液体,许久,那透明的华丽的液体始终没有润湿一辉干涸的手指,但那无疑是泪,无法滴淌下来的泪,宁谧的悲哀的歉疚的……这一次,没有用耳,眼与心并用,一辉找寻到了一个会说话的弟弟。于是,哥哥微微笑了,他转过身,面对追袭而来的亡命徒们,不无遗憾的这样想——要是会叫哥哥就好了。

有一瞬间,轻轻的,一辉感觉瞬将脸颊贴近了自己的后背,错觉吗?瞬好端端的站在身后,不变的汇集着他的光,花,在颤动吗?错觉吧……听不到也听不懂 ——对不起……谢谢……

战斗并不激烈,一辉认为自己要输掉的时候,黑帮的伙计们成为更强烈的激光束的牺牲品。人类的抢夺本就是那么赤裸裸的以暴治暴,阿瞬是不平常的存在,是那些人不惜挑起大战也要抢夺的“东西”,一辉本就不会对从天而降的援兵报以感激。武器、人员、力量的悬殊,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一束光在一辉身边产生了巨大的爆炸,爆炸的烟幕中,荷枪实弹的兵士们停滞了攻击——他们看到他们的目标站在一辉的身边,第一次,他放下自己手中的工作,无声的坐下,拾起一辉的手,将自己荧光闪动的手覆在那上面,花药的清新慢慢的驱散了硝烟的气息。

“瞬……”一辉悠悠的醒转过来,有些神智不清的伸着手。面色苍白的瞬站起来,他的手掌继续那光彩熠熠的闪动,已初具形态神圣的生命继续的生长着。一动不动的,他站在一辉的面前,仿佛一个坚实的盾牌,温柔的悲哀的泪花在他眼中滚动着,始终也没有溢出。他雪白的手掌缓缓捧起一只漂亮的雨燕,人们望着那生命从光中孕育,成长,“滴丽!滴丽!”燕子这样唱着,抖一抖翅膀,剪尾,飞翔……静默的望着燕子飞远,瞬垂下手,他望着敌人的统领,温柔的眼睛表明他明了着一切,没有言语的,庄重的,静默的——交易,兵士们收起了枪,而瞬跟着他们离开,羽毛一样的轻盈,留着一辉一个人在空旷中,对着消失的飞行器——喊: “瞬!!!”

那是一个装满营养液的容器,瞬现在就像一个人形的标本陈列在其中,没有了任何知觉,也不必进行工作和任务了,光缆的探测器缠绕着他,使他漂浮在那个透明的球形的容器中,那并不是一个舒服的姿态,但从事研究的学者们并不这样觉得——他们好端端的站在地面,没有光缆的束缚,也不用浸泡那种淡绿色的液体。那是多么美丽的姿态啊——甚至有人会这么觉得——漂浮在其中的花之子,口中偶尔吐出一个晶亮的水泡,仿佛一尾有着光灿灿的鱼鳞的鱼……

复杂的解读程式正运转着,毕竟,穿着干净的工作服的学者们不是艺术工作者,他们有他们的任务要做,科学也是一种艺术,有时候是需要破坏某些艺术来完成属于自己的艺术,对于艺术品的破坏,作为相应的学者,是需要有一定坚实的心的。于是,精挑细选而来的具有足够坚实的心的学者们汇集在了这里,努力而自信的工作。成果需要时间,学者们相信这一点,对于研究来说,这并不是一条令人鼓舞的定律,然而对于特定的情况特定的人,这却是一条非常光辉的定律,比如一辉。

一辉的科学天赋几乎为零,幸运的是,出没于那个隐蔽的研究所的警卫们要求的是四肢比头脑发达。一辉并不傻,潜伏的他很快发现了进出的门道——或许应该说,一辉自以为发现了进出的门道。他打昏了一个开小差的警卫,从他身上剥取了亮晶晶的金属战甲,复杂而沉重的武器——一辉并不知道该怎么使用,不过拥有武器天赋的他相信自己很快能够琢磨出来。他一本正经的来到那个银光灿灿的堡垒前面,极端镇定的用一个特制的金属片划开了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然而一辉很快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从庶民中走出来的他,对于这个堡垒内部的尖端科技一窍不通,不仅如此,内部如同蜘蛛网一般复杂的迂回道路让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头脑迅速的头疼起来。他像前面的人一样把金属片插进黑色的槽,把眼睛靠近一个小洞,一个圆亮的镜头对着他的眼睛扫了一下,眼纹?一辉本能的感觉不妙,然而警报已经更快的响起,他敏捷的放倒两个冲过来的警卫,然后魔王一样的朝着四面包抄过来的警卫们哈哈大笑,毫不畏惧的端起了还没有摸清性能的枪。

“报告!”中枢电脑的屏幕闪现出包围者与被包围者:“入侵者!”

倔强的短发,倔强的面容,倔强的眼睛,倔强的人——光信号如此真实的将一个哥哥的形象投在光亮的屏幕上,定格,有一瞬间,人们停住手中的工作,仿佛观测以供研究的变种苍蝇,冷漠的望向那屏幕,然后,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继续停顿的工作。注视屏幕的眼睛中,只有一双与众不同,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刻,花之子缓缓睁开他的眼睑,他浓密的睫毛在粘稠的溶液中划出细小的波纹,他将他眼光投向那屏幕的影像,默默的凝视着,他晶亮的眼睛仿佛月圆之夜的自然,孤独酣睡的海洋披洒着皎洁的光。淡绿色溶液中益发显出纯净的手臂动弹了一下,仿佛要用双手去拥抱受伤的兄长,就像不久之前,兄长拥抱还是孩童的自己。万千的语言涌动在他的喉舌,然而,他只能悲哀的颤动他那蕴含着万千言语的眼睛。

“醒过来了——”无疑,花之子引起的骚动远远大于普普通通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的入侵者。

屏幕的下面,警戒负责人正在传达着对入侵者的裁决——屏幕的光信号剧烈的抖动起来,黑白的光点扑簌簌的在屏幕上跳动,所有的声、光信号在一瞬间全部失灵,堡垒的防卫能源被未知的指令全线切断,一片漆黑,混乱,厚实的金属门开启的声音,混乱中,一辉闪进了黑漆漆的门洞。

“这是——”领头的工作者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控制屏幕上急速闪现的一条条幽蓝色的指令——更高级的程式攻破了堡垒的防御,一条条设置复杂的密码在短暂的时间之内破译,一扇扇金属门顺次的开启,仿佛在为谁引路一般。银白色的光能量从花之子的身体放射开来,仿佛水晶制成的光之球,雪亮的程式在那光亮的表面飞速的旋绕着。破裂的声音,规则的迷宫式的裂痕展现在那个特制的容器上,夺目的仿佛恒星诞生瞬间的光亮之后,人们分不清光明与黑暗的眼中望见了披着荧光的花之子,带着迎接神明的虔诚,望向洞开的金属门。缠绕全身的光缆仿佛华丽的藤蔓舒展着它们的枝干,而那些仪器上闪闪发光的指示灯,则宛若藤蔓上悬垂的红豆。那粘稠的淡绿色溶液,舒缓的流淌,蔓延,人们在溶液的水泽中听到了沉重的匆匆的脚步声,仿佛受伤的野兽,哥哥冲了进来:“瞬!”

仿佛清澈的天空,光明与阴影在那上面宁谧的流动着,弟弟疲惫的苍白的面庞迎向哥哥焦虑的狂喜的面庞,光之缆流动着星星点点的闪亮,人们沉默了——沉寂的毫无感情的屏幕,缓缓打出这样的指令:一辉……哥哥……

“瞬……”哥哥凝固了,泪水从他倔强的眼中流淌下来,他默默的站立着,双手开始发抖,最后,他猛然将弟弟搂入怀中——再也没有任何怀疑了,我的弟弟,是人类……

“走吧,回家。”哥哥流着泪这样说。

没有回答,淡淡的宛若迎春一般的微笑,哥哥扯下一块遮蔽仪器的布掩上弟弟赤裸的身躯,牵着他的手走向外面的世界。

“等一等,”一个工作者回过神来:“具备了人类感情和选择能力,你应该已经是完成品了。”他顿了一下:“花人的生命很短暂,就像花的寿命原本短暂 ——继续下去,就只有加速死亡,只有我们能延续你的生命……”

沉默,瞬仰首望着金属的天花板,没有深蓝的天幕,没有闪烁的星,瞬是那样专注的凝望着那纹理单调的蛋壳状金属屋顶,仿佛一个人独自伫立在心灵的丛林中,聆听着无与伦比的和弦,谁也不会明了这美妙的乐音在述说着什么,就像谁也无法明了应当用怎样的心境去回应。最后,瞬合起他的手掌,瑰丽的花在光芒中重生,更加绚烂的成长起来……

他把他羚羊般温柔的目光投向一辉,嘴角是带笑的——走吧,回家。

沉寂中,哥哥颤抖着点下了山一般沉重的头颅。

缠绕的光缆丧失了光泽,虚无的落在地面,莹绿的水泽荡漾着粘稠的纹理,远去了,哥哥与弟弟的身影,工作者看到光亮的屏幕沉重的打出这样的字样——我知道的。

天空,明月,一片海——并不清洁的海。

瞬走进那污浊的水,月亮的影子就映在他足下,蓝晕的清洁的光从他苍白的脚边散发开去,水慢慢的变得清澈,渐渐可以数得清海底的圆形的卵石,这海,有了一片很美丽的沙底。他把他闪光的手放入温柔的海水,不久,一个漂亮的贝壳从光亮中爬出,然后是一颗斑斓的海星……不远处,年轻的青枝绿叶的清新渐渐在空气中显露出来,鸟儿在他的光中旋舞开来,如果不是它们在翔舞,如果不是夜风将海水吹得泛起波纹,人们会以为那些在清澈的水中的倒影是巨匠绘在海底的东西 ——因为,鸟儿的倒影,每一片羽,不论掩映月光,抑或藏在黯影中,竟是那样的清晰。而月影,在水波间跳动着,仿佛一朵纯金的花。

花人的寿命很短暂——因为,花的寿命原本短暂。一辉朦胧的望着沐浴在月光下的瞬——益发的美丽,仿佛盛放的白色玫瑰,馥郁,芬芳,不,阿瞬是一朵更美丽的花,玉一样的纯洁,星一样的闪亮,笼着皎月的光辉,无数的萤光在他身边拥有生命一般游动着,清丽,华美,他将手捧向月亮,他的光变得绚烂——一辉清楚明了了,瞬,正在盛放。

为什么?为什么啊……一辉的眼湿润了——即使是被创造的人造人,瞬是活生生的,他拥有感情的,是的,真正拥有,会伤,会痛,会难过……短暂的生命,沉重的负担,整个人类将世界推向没有阳光的深渊,想要依靠短暂的单独的个体来修复吗?人类,究竟是懒惰,还是不负责任?为什么要无休止的破坏?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去保护这个世界?当一切破坏到这样残酷的地步,当人类被迫将自己关进笼子,当新的生命奇迹出现在世界,为何,为何人类的第一反应,竟是要掐灭这仅存的希望之火?

恍惚间,一辉感到瞬在看着他——温柔的,没有欺瞒的,一双忧郁的坚定的黯淡的闪亮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述说着一切,只是并没有人可以理解。他望向一辉,没有言语,因为说不出话,而他,看不懂沉默的花的言语。在花永远沉默的心中,一种无休止的无可名状的悲哀在流动着,一如足下涌动歌唱的渐渐变得清澈的海水,然而,那花语,或许连神也无法听懂:

——我相信希望和美丽在人心的某处存在着,就像我相信一辉哥哥真实的站在我面前……

——我相信人类可以回到真实的自然——天空是湛蓝的,阳光是温暖的,山是青的,水是碧的,草是绿的,而花,是五色斑斓的……

……………………………………………………

——我相信美好的花总会在真正的土地上重新开遍,就在改变的某一天……

因此,在那之前……他伸出手,水一样透明的月光下,一只拥有深黑扁平鸟嘴的野天鹅拍动着白色的宽大的翅膀飞向挂着水晶般清澈的月亮,他看着它消失在天的高处,他的眼中有晶莹的光泽,仿佛花朵洁白的娇柔的瓣上掩映星光的露,盈盈闪亮着,最终,仍旧没有流淌下来。

“你是想到这里来吗?”宁静的午后,一辉望着瞬——而瞬羚羊般温柔的眼睛专注的望向这个广场,他宁谧的闭上他的眼睛,眼睑轻微的颤动着,是在悸动吗?遥远的细微如蝉翼振动的共鸣,花在呼唤着土地,金属的地板相隔,土地,在回应着花。

仿佛风中旋舞的花瓣,轻盈的,瞬朝着那广场中心的金属雕塑走去,一串串脚步仿佛满缀花朵的槐树将一朵朵幽香的花朵抛洒在坚实的路面,每一朵花是一个故事,每一个脚印,是一串凝固的泪,述说着人类无法听懂的语言无法明了的感情——知道吗?一辉哥哥,这里,曾是我的诞生之地,在很久很久以前 ……

广场的正中有一个很高大的人的塑像,仿佛很伟大的样子。未开化的人类为自己修筑塑像,想让名字与身躯伴随不朽的材料而不朽,然而,他们的名字和身躯腐朽,他们的塑像破碎。后来,人们也为伟大的人修筑塑像,谁也明白,塑像不是死去的伟人所需要的东西,或许,一尊塑像不止是篆刻形象与名字的艺术品,人是柔软的,充满着困苦、不安……甚至会轻易的崩溃,那种时候,塑像、墓地……怀念的地方,便成为人类心灵的依托。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人们丧失了最起码的信仰,不论是神,抑或是人,英雄吗?似乎只是供人作玩笑的谈资,而且,一辉不无遗憾的想,每年为那塑像的维护所耗费的资财,足以让挣扎在一辉所在阶层的人愿意代替那雕塑天天站在那坚实的基座上。这是什么英雄的塑像呢?一辉在脑海中搜索了许久,耸耸肩,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吧。应该说,城市本身比塑像有名,这个城市曾经是匪军的盘踞地,一辉模糊的记忆这样告诉他——大概在一百多年年前,大量反联合政府的武装分子盘踞在这里,他们绑架了最尖端的学者为他们研制秘密武器,学者们宁死不屈,最后被集体屠杀,几乎所有的尖端科技资料被销毁殆尽,人类的科技因此停滞,甚至倒退了数百年之久,直至今天,还有大量的先进仪器无人能够使用,灰尘满布。或许这是幸事——有时候评论者们也这样尖刻而冷血的讽刺当局——想象那些更加尖端的科技投入战争,地球早就毁灭不知道几百次了。

凝望那塑像,瞬如袅袅炊烟中的牧歌一般温柔的眼中浮出冷漠的严峻的神采,甚至有种机械式的冰冷,轻轻的,他将他羽毛一样轻盈而雪白的手覆上那尊塑像,大地与他共鸣着,绚烂的蓝色电光从瞬白皙的手掌间散出,呼啸着缠遍了整个雕塑,人们听到雷电的轰鸣,而那高大的塑像在轰鸣声中化为了细微的纷飞的尘。

水晶般光华四射的人代替了雕塑,光彩中,瞬已然变得通体透明,缓慢的旋绕起来,而丝带一般的篆刻指令的光信号卫星一般围绕他高速的旋绕,莹绿的光华在金属地面闪电般的规则的扩展开来,从高处的天空可以看到,那是光彩熠熠的碧叶的纹理,而旋绕着的银亮的光华,那是一层层绽放的美丽的花。无数的光汇集成大大小小的光球,缓缓从地底升起,仿佛一颗颗闪亮的露珠,华丽的熠熠生辉。孕育,成长,城市为喧哗所笼罩,喧哗的生物,凝固的人,为何,新的物种新的生命来到世界的时候竟是这样的光芒四射?照进无数人灰暗心底的光,是的,光是道路,光是生命,在人类诞生之前,光就存在,现在,生命之光,归来了吗?

花在生长,花在盛放,花在闪光,花……在逐渐的黯淡,和,枯萎……

所谓的新生,是在死亡中升起的生命,花用生命孕育万物,万物欣欣向荣的时候,花却一点点的枯萎。

花人的寿命很短暂——因为,花的寿命原本短暂。

花的使命,是创造乐园,而乐园,对于花,却是死亡之地。

花将美丽的头颅迎向灿烂的阳光,未可知的宇宙,未可知的人——看到了吗?乐园之门的开启?疲惫的,轻飘飘的,哥哥托起弟弟昏迷的躯体,朦胧的望着流星滑过天际,那是花的泪,露珠一样的,晶莹的,从碧潭一般的眼中溢出,啜泣,无声,无息,为这一刻,已经沉眠太久,为这一刻,也即将重归沉眠。

温暖的阳光,和煦的风,仿佛母亲的手轻轻抚过头顶。人们行走在广场,爱怜的守护那些新生的生物,树在风中摇曳,花在芬芳的盛开,人们对着一天比一天苍白的花之子友好的敬慕的微笑——最后,弟弟靠着哥哥的肩头,默默的凝望着生气勃勃的广场,失却了光泽,失却了清新,皮肤开始一点点的变得生涩,连顶着满头阳光的柔发也缓缓的褪却着春天的色彩。还剩下什么,除了沉默的孤独的寂寞如中午的庄严?欣慰的神色,掩饰不住的悲哀,再也止不住的泪,他偎依着唯一的 “亲人”,花瓣似的眼睛扑簌簌的流淌着晶亮的泪,仿佛一头受伤的小鹿。累了,这短暂的数个月间,太累了,好想在清凉的水中沐浴,好想在温暖的被窝安睡,好想……回到一个家……最终,他再度站到了那倒塌的雕塑的基座,这不是塑像,这是活生生的人,泪花在他眼中凝固,他强迫自己再度成为会伤会痛却不会流泪的机械……

“仙女告诉艾丽莎,”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孩子晶亮的眼睛看着新生的生命:“你的哥哥们可以得救的——不过,你有勇气和毅力吗?”

那是一个很古老的童话,躺在病榻上的母亲也曾这样讲述——很久很久之前,为了拯救化为野天鹅的兄长,柔弱的艾丽莎赤足将那些像燃烧的烈火一样荨麻的刺踩碎,用手将可以在细嫩的皮肤上烧出无数泡的麻搓成线,织就11件长袖的披甲。从工作的开始之时,直至结束之时,即使耗费无限的光阴,即使再苦再累,艾丽莎不能说一句话,吐一个字——因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像一柄锋利的短剑刺进兄长的胸脯,因为,兄长的性命,悬在艾丽莎柔和的舌尖……

月光的夜,纷飞的野天鹅,盛放的勇敢的走向枯萎的花……

为何,为何你不是一个不够健全的人造人?——讲故事的母亲听故事的孩子惊愕的望着这个一脸倔强的仿佛从地狱走回的男人,溪流样的眼泪洗刷着他线条刚毅的脸庞上满布的尘——那些不完全的人造人没有一颗心,至少,它们不会感受到你所忍受的那些痛楚和苦恼……

“所有的人都不许动,你们被包围了!”鸣枪的示警中,数千名士兵包围了广场,同时封锁了进出口,整个城市的气氛顿时变得骚乱起来。

军队所接受的命令是显而易见的,理由也是华丽的——为了国家和世界的安全和复兴;有人开始大声的抗议起来——用暴力破坏了整个世界的不正是你们这些军队吗?市民和军队长官开始的激烈的唇枪舌战——暴力与和平的言论究竟谁更有力,毫无疑问的,只有当弱势群体团结起来的力量超越了强势群体时,言论才是比暴力更加有效和文明的武器,然而这种情况在这里并不存在,暴力的冲突产生了,荷枪实弹的军队占据着明显的上风。或许一辉是个例外,退伍兵出身的他本就比普通的人强悍不少,他敏捷的夺取了枪支,在他身边昏厥了大批的兵士,然而这一切于事无补,个人是不能与军队抗衡的。大量的军队涌入,并且使用了催泪瓦斯弹等,有的市民因吸入过量瓦斯而昏厥,更有甚者为军队用沉重的枪托暴雨般撞击着后背……

混乱中,人们听到一声尖利的啸声——悲凄的伤痛的近乎绝望的愤怒至极的尖啸,大地剧烈的震动起来,巨大的能量瞬间爆发,跳跃的电光在未知程式的控制下准确无误的席卷着军队,强烈的光芒发散开去,瓦斯的气息渐渐为花淡淡的幽香所取代。光芒中,花之子踉跄了一下,勉力的支持着,他的身边,一只花斑点的小鹿驯服的卧着。轻轻的,他抚一抚小鹿的背脊,苍白的微笑着,把自己的脸庞紧贴在小鹿的耳朵上偎擦,而小鹿就用它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用它温暖的舌尖舔舐他微微润湿的眼角。

许久,瞬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他的脚步已经不再轻盈,每一步仿佛踩在棉絮之上,深深浅浅的摇晃着。默默的,他走到那些受伤的人面前,伸出他光泽黯淡的手,以汇集着花药的光与清凉触碰着人们那一道道青淤的伤痕,他的嘴唇益发的苍白,粉蝶一般不住的颤抖着。最后,他来到一辉的面前——哥哥以手合住了弟弟的手,缓缓的摇一摇头。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没有流淌的眼泪,没有悲哀的悲愤的言语,哥哥捧起弟弟的脸,凝视着,仿佛要将什么刻进心底——最后,他在那丧失了光泽与馨香的苍白的美丽的额头留下颤抖的庄重的吻。无声,无息,亦无泪,弟弟的身影消失在了凌空而去的飞行器中。

“各位亲爱的同胞——”大街小巷的高清晰屏幕中放映出国防部长这样的影像——不久之前发生在广场上冲突,尽管事先做好了相关传媒的封锁,尽管事后对于参与的市民做了相应的逮捕威吓,仍旧有大量的市民当场走脱,并且将真相带到了全国各地,不愿被泄漏的消息如薄纸中包不住的火,迅速的蔓延开来,有识之士们站了出来,厌倦了黑暗与污秽的人们走上街头,向当局者提出抗议,甚至有人发动罢工以示抗议——把清洁的世界还给我们,人们这样喊着,坐不住的当局被迫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国民有所交代。

国防部长的神情非常泰然,那是在上层一步一席一叩首最后挺起腰板的千锤百炼中历练出来的,毫无挑剔的泰然。国防部长有着一副慈眉善目仿佛牧师一般圣洁的形象,如果说第一印象,人们往往会想,这是一位诚实的人,当然,厌倦了这副无懈可击的“诚实”形象的国民现在大有人在,但这些反感还达不到让这位镇定自若的国防部长利用他雄辩的如簧巧舌煽动和鼓舞“自由”“和平”“正义”……现在,他正用他的雄辩向国人解释着——正如国民热爱祖国,国家也对爱它的国民报以深切的回报,战争给国家造成荒废的打击,每一个子民,不论处在什么岗位上都心忧如焚,对此国家以极大的重视的成立了专家组织,最后终于制造出了令自然无限再生的人形电脑……

谎言!谎言!!谎言!!!——人群中,压低了帽檐的一辉拳攥得格格作响——瞬是从花中走出的婴孩,自己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盛放,一天天的衰弱,一天天的……走向枯萎……花人的寿命很短暂——因为,花的寿命原本短暂,阿瞬……生命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可以令自然无限再生吗?多么鼓舞人心的论调啊——即使是无限破坏也无所谓了。国防部长诚实的脸上挂起诚实的微笑——这个谎言实在太有价值了,相当长的时间内,反战派少了一个有力的理由。

瞬就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的捧着光之花,已经很黯淡了,他翡翠绿的柔发几乎完全化为了黯淡的亚麻色,丧失血色的嘴唇轻微的颤动着,萤火虫一般游移的光在他身边飘逸着,那光是青绿色的,摇曳着,缓慢的汇集到他手掌间,微微的颤动着,仿佛从天空坠落的青绿的星星。

安静的大厅,国防部长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的论调仍旧在回响着,应该说那是一份成功的长篇演说,如果不是一位年轻的女性的出现的话——她非常镇静朝讲台走去,窈窕的身材,端庄的举止,她以这样的姿态站到聚光灯下,平静的说:“阁下,对于国家对国民的关心,我以我个人的名义表示作为一名普通国民的感激。”

她的这个开场白似乎缓和了因她出现引发的尴尬场面,国防部长露出诚实的微笑:“国家为拥有你这样的国民而骄傲……”

“我并不是一个国家值得骄傲的模范国民,很遗憾,对于国家大事我并不清楚,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请教一个答案。”这位女性显出异常的冷静,她浅棕色的眼睛闪现着隐忍的沉痛的光泽:“我的哥哥——斯蒂格·杜,一名普通的机械工人,他的工作清白,也经得起任何调查,在瓦耳德尔中心广场,为军方重伤并且无罪逮捕……”

“小姐,”国防部长诚实的脸上呈现出激动的红潮,他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呈现出诚实的悲恸,声音呈现出微微的沙哑——当然,主要原因是长时间的长篇大论与高呼呐喊:“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解释的……”他用诚实的沉痛的表情面对着大厅成百上千的记者,还有瞩目着现场直播的无数观众——这项科技成果尚未完成之际,无耻的恐怖分子偷窃了这项成果,并企图用于不可告人的罪恶计划,军方派出部队搜寻,狡猾的恐怖分子竟然煽动了毫不知情的无辜群众,最终造就了军民冲突:“这是军队的耻辱!”国防部长拿出拥有最高批示的裁决书,长篇累牍的宣读对“未能正确处理突发情势”的士官们的处决,他满意的宣读了他的杰作,然后亢奋的高呼:“这是坚不可摧的国家,任何恐怖组织想贸然挑战,必将被正义击得粉碎!同胞们,为了祖国,为了未来,团结起来!”

“恐怖分子就在这里!”国防部长的话语嘎然而止,他诚实的头颅上渗出密密麻麻的诚实的汗,他看着一个满面桀骜的男子站了出来,完全没有意料到的突发状况——你们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挑起空前大战——控诉的声音回响在大厅,记者比卫兵反应更快——当阿瞬在我眼前诞生和成长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我带着弟弟四处躲避黑帮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企图隐瞒血腥的罪恶,企图栽赃嫁祸——如果眼睛可以杀人,一辉两眼中愤怒的火焰已经将讲台上恬不知耻的人吞噬,他迅速的揍翻几个反应过来的卫兵:“什么为了国家为了世界?!那些所谓的爱国者、研究者,堂堂正正的——自己站出来!”

“卫兵!”国防部长的微笑到了极限,他东张西望的喊起来。

一片哗然,闪亮的镜头对准了骚动的场景,国防部长忽然意识到这是在现场直播,他冷汗淋漓的对着激动的混乱的镜头,狼狈的解释国家机密攸关……

“不对……”仿佛燃烧着仅剩生命的声音,轻微,颤动,清晰,坚定:“完全不对……”

寂静,华丽的光辉中,花之子静静的抬起头,一只雪白的鸽子自他掌中翩翩的起飞,衔着青绿的枝条——羽状复叶,洁白的花,一颗长椭圆行状的青涩的果挂在那上面,摇曳着,与他清澈的碧色的眼眸相映生辉,竟是无比的庄严。

“现在我可以说话了,”他平静的说——一辉想起童话的结尾,他明了了那些在艾丽莎面前情不自禁弯下腰的众人所看到的庄严——而他的脸色苍白,这薄纸般的苍白上凝聚了全国无数双眼,他恬静的微笑——另一双倔强的眼却流泪了,唯有这双眼睛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毫不留情的注视着面色变得和他一样苍白的国防部长:“刚才你的话,全部——都是谎言!”

“很对不起,我不是神,没有令自然无限再生的能力,我希望可以拥有让一切重来的伟大力量,但事与愿违,我的能力已经仅限于此。”

“的确,我是人造人,但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曾经,我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就像这里的各位一样——早在你们之前,我就存在,或许已经死亡。”

“没有能力讲什么深奥的道理,但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事实。”

瞬仰头望向太阳,他微微颤栗的手捧着光——光啊,请将埋藏在血腥下的事实重现。

“警卫!”海市蜃楼的幻景下,铁青的脸色与近乎疯狂的咆哮。

警卫长笔挺的站着,一动也不动,他湛蓝的眼睛微微的黯淡了一下,似乎在迷惘着什么,然而眼膜上迷惘的雾气迅速的消散,取而代之以钻石般的坚定闪亮,他异常决绝的下令:“通通把枪收起来!”

风卷起砂尘,天空,仿佛巨大的屏幕——海市蜃楼不是虚假,而是真实的折射——瓦耳德尔,尘封的城市。

将你们的理论用于国家利益和战争吧——为首的学者已然华发苍苍,面对着利诱核威吓,他严肃的回答说——不。

数百名尖端科技的领头人汇集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在各自的研究所,他们已然默契的完成各项看似散乱实质丝丝入扣的工作,在这里,他们再度召开了科技的会议,并且为议案而激动不已,很快,就可以运用这浩大的发明逐渐的消除核影响,慢慢的将自然恢复为乐园,有蓝的天,白的云,艳红的太阳,青的山,碧的水……学者们兴奋的称为“伊甸园工程”。

科学家们的头脑是聪慧的,他们以各种貌似军用的名目申请到了巨额研究经费,然而他们也是天真的,他们天真的以为可以将研究的成果用于民用,将杀人的力量化为拯救的光明。在瓦耳德尔城,他们成功的将各项成果汇总在一起,将可以消除核效应的各种技术融合在分子机器人中,散到了因核污染而快要无法容许人类和其他生物生存的大气、土地和水源中,一旦启动,它们会慢慢的执行净化地球的任务,如果污染没有持续下去,今后的数十年内,世界会渐渐恢复如初,而因放射效应而变种的物种也会因为这些四散的净化物质而在数代之后拥有回复迹象。针对一天比一天严重的物种灭绝现象,学者们将从世界各地采集的正常生物细胞汇集在了一起,封藏起来,当控制程式开启的时候,这些细胞会在克隆与催化培养技术的交互作用下重新复苏出来,仿佛刚为诺亚方舟拯救的生命……

在伊甸园工程的最后阶段,军方向学者们发出了最后通牒,而勇敢的学者们向世人发出了呼吁,千百名和平爱好者们勇敢的奔赴瓦耳德尔城,他们举起示威的标语,声援并以实际行动义务的保护着这个科技之城。

铁蹄的开入,血腥与眼泪,天真而美好的人以和平的言论抗议残暴的武力,最后他们成为暴乱分子,成为绑架者,成为匪军,名正言顺的被镇压……

光停滞了,死水一般的沉寂,瞬静静的低下头,他的眼光中泪泽微微的闪动,谁也听不到他心中情感奔放流淌的声音,那一切结束的画面仿佛电影在脑海中放映着,心酸,不是欣赏:

爷爷的手在按键上颤抖,他眼前的屏幕上闪动着这样的光——确定永久删除?

Yes or No?

Yes?那是多少人多少年的结晶和心血,是未来的希望和火种,就这样毁掉?简简单单的毁掉?No?得到它们的人,只会将希望化为绝望,将火种化为末日的火焰,地球不会自杀,世界也不会,但人类会——只要一小撮愚蠢的人就可以了。什么样的程式可以在莫测的变化中保护和完成这样复杂而浩大的工程?机械办不到的事情,是思考,是应变……然而人类需要克服的却有太多,比如伤痛,比如软弱……

“交给我吧,爷爷……”

“转化技术还不成熟,一旦成为电子人,程序启动之后,在运行完毕之前,所有的正常生理功能都会被设置为低优先权限,所能保留的只有会痛苦的大脑和思维而已……而且,一旦能量耗尽很可能……”

“我不怕,没时间了……”真的不怕吗?现在想来,也不过自嘲一笑——没有时间了倒是真的:“放心吧,爷爷,无论怎样的痛苦我都可以忍耐,无论怎样的困难……我都绝对不会气馁……”

抱着封藏了无数生命细胞的花种走进那个亮晶晶的人体舱,会被压缩成什么样子呢?沉睡,苏醒的时候,将会是十年,百年,甚至更久……一切开始模糊,电子化和压缩化的执行中身体变得很热很热,什么都看不见了,就像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最后的记忆中,爷爷面对着冲进来的军队,微笑着按下了永久删除的指令……

“你们认为我的身体存储着你们需要的武器信息吧?”静默中,瞬缓缓开口道:“你们错了。”

渐淡的荧光轻轻的闪烁着,瞬面对着鸦雀无声的听众,真实的光辉在黯淡,人们却深刻的感到了一种崭新的庄严的光辉,那光辉就在人的心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许多的人。

“这力量存在于天空、大地和海洋,是的,很早以前,已经在我们身边,每一个人身边,现在它们正一点点的复苏,不是为了战争,不是为了战胜和征服任何人,只是为了帮助每一个人。”

“科学家拥有国籍,但科学是没有国籍的,它平等的面对着大家——很久之前,人造卫星的图象就证明了,这颗叫做地球的星球上根本没有国家的界限,也没有人和人的界限——不管我们是何种肤色,也不管我们出自哪个地域哪个民族,我的父辈祖辈们这样告诉我——科学是为了人们舒适快乐而不是相互仇视鄙弃而存在的,是为了人类幸福而不是痛苦而存在的。”

“这个世界并不小,每一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出生、成长、生活,还会有新的生命出生,和我们一样成长和生活,这世界容得下所有的人。我们已经发明了各式各样的机器,可以生产出比早期人类多得多的财富,足够让所有的人都吃得饱穿得暖幸福而快乐的活下去。”

“我们已经不同于原始的人类——我们发展了高速的交通,我们可以在短暂的时间内环绕地球,可以乘坐飞船到达月球探测巨大的银河和河外星系;我们发展了全面的通信,不论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甚至更遥远的宇宙,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和他人面对面的谈话……”

“不可否认,单纯的科技可以让生活变得容易,但让生活变得美好的,只能是人。”

“我们发明了各种各样高速生产的机器,创造财富对我们来说并不算困难,然而,我们的周围,还是有很多的人缺衣少食。”

“我们发展了各种各样缩短距离的工具,真实的距离对我们来说已经不是困难,然而,我们却彼此更加疏远。”

“我们用我们的才智将我们生活的道路清理的平滑,可以舒服的散步,但我们却迷了路,错误的走到了荆棘丛中,我们痛苦,却不知所措,甚至以为世界原本就是痛苦的深渊,各种虚幻的东西蒙蔽了我们的眼,我们的心——比如仇恨,比如贪婪。”

“贪婪是一时的兴趣,人的仇恨也会消失,眼前的痛苦,是不足以消灭希望的。”

“我们需要相互关爱,需要相互帮助,人都是这样的——只有反常的疯子才会喜欢相互仇视和相互争战。”

“改造这个世界,让每一个人都真正的幸福,不能依靠虚无的诺言,不能依靠血腥的战争,能作为依靠的,只能是充满仁慈和爱的人,你,我,他,所有的人,是的,就是我们。”

“我们是人,可以将一切变得美好与幸福——我们具有这样的能力。”

“我们都怀着仁爱的心,是爱,不是恨。”

“我们都渴望着和平,是和平,不是战争。”

“明天或许不会变得美好,但我们可以让美好的明天到来。”

“给老年人安宁与保证,让孩子们嬉闹和游戏,除去那些本不存在的隔阂,丢掉那些只能带来痛苦的仇恨,创造一个真正公正的理智的世界。”

“然后……”鸽子停在他肩头,瞬轻抚着这只雪白的亮丽的灵动的温柔的生物,静静的望向天空——还需要多久,才能看到真正的蓝的天、碧的水、青的山……会有那么一天,一定——瞬声音变得无比的柔和——仿佛落花飘在水上:“在那里,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属于他的幸福……”

“一辉哥哥……”黯淡的花之子重新散发出璀璨的光辉,光芒中,他静静的微笑了,亚麻色的短发美丽的起舞着,翡翠色的眼睛犹如白昼的光辉那样开朗,那样坚强,带着世纪前的企盼世纪后的希望:“大家,谢谢你们……”

碧绿的光芒像旋风一样从地底卷起,仿佛要劈开灰色的天空,驱散那满布的乌云,人们用手去遮掩那强烈的夺目的光辉,许久之后,人们在花之子站立过的地方看到一颗高大的树,劈开了房顶,自由的舒展着它的枝叶,阳光洒在那生气勃勃的叶片上,跳跃着灿烂的淘气的光,每一点光是一个生命,在闪亮的叶片上诞生,成长……

“那就是……”惊愕的人群中,有人这样喃喃着:“传说中的绿橄榄吧……”

一辉哥哥,看见了吗?这就是我最后的花——一辉远远的站着,流星样的眼泪滑出眼眶,轻轻的,他对天空说:“橄榄的花语——是和平……”

********************************************

静默的广场,静默的人,昔日的大厅已经拆去,绿色的橄榄树依旧生气勃勃的摇曳着枝条,夏天的傍晚,一辉喜欢一个人默默的在那棵树下伫立。太阳落山之后,蝉儿也没有那么喧闹了,满天星光满头露,橄榄淡淡的清香着,有种心扉都被洗净的感觉。

“一辉哥哥。”十来岁的少年温和的呼唤——亚麻色的短发,温润如玉的面容,碧色衣衫,白色背带裤。

恢复人类了吗?……

会哭

会笑

会说话

会吃饭

会穿衣

百感交集,许久,一辉这样回答:“我早该去抢劫银行的。”

——养个未成年弟弟是很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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