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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文原创] 诺亚的太空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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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0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爱玛星历9825年9月9日

空寂的宇宙船,没有休憩日,茫茫的宇宙中,也没有日月星辰的变迁,我创造了这个到处都是合金黯淡光泽的船舱中的日月星辰阴晴寒暑,即使我并不需要它们,但需要它们的,是瞬,我的弟弟。

除却偶尔闪现的机械声,这如宇宙般宁谧的宇宙飞船终于迎来一个喧闹的晨,阿瞬降生了——透过高隔离防辐射的培养舱,我看着这个小小的生命。小家伙皱褶着小脸,买力的哭着,一刻也不停。早就听说初生的婴孩其实很丑陋,但直到今天才得以亲见,稀疏的几根辨不清颜色的胎发在圆圆的头颅上耷拉着,面上的皮层老树皮般皱巴巴的,又是那样孱弱,他会成长成为一个健康而美丽的孩子吗?静静的望着他,一股冻结的温存缓缓涌起在心头,这样丑陋的婴孩,渐渐变得说不出的可爱——这个飞船的一切因你才有了存在的价值,存在的美丽。

生命,是一种奇迹,即使是自诩拥有超越造物主的高科技,即使已经成功破译了遗传密码,骄傲的爱玛星人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面对造物主,他们输的一塌糊涂。所谓创造,可以无中生有,可以在毁灭中再生,而人类无论怎样发达,只能在一种存在中创造另一种存在,在生存中创造生存。爱玛星毁灭了,毫无征兆的毁灭,在这个茫茫宇宙中,不过是沧海一粟,无论曾经怎样骄傲怎样辉煌的人们,毁灭了,也不过是宇宙的一粒尘埃,甚至连尘埃也称不上,数以亿计的星星仍在星海中诞生,运转,燃烧,毁灭……不会为谁而改变分毫。宇宙,也不会为谁流下一滴眼泪,会流泪的,只有活生生的生命——或者阿瞬摇晃着小小的手如此买力的放声大哭,是为了证明他的存在吧——其实,小傻瓜,即使不那么大声,我也知道你的诞生了,活着。

可爱的孩子,哭泣着,真的是个奇迹,而我,是没有眼泪的……



爱玛星历9825年12月23日

隆奈迪斯弄哭了阿瞬,我关了他五十天的禁闭。当然,也是我低估了隆奈迪斯绝对满点的智商和跨时空通信能力,他利用空间跳跃绝密通讯专线向爱丝美拉达求救,我不得不在五个小时之后将他放出来,出来的时候,这家伙满面春风——下不为例,我咬牙切齿的想。

我是这诺亚方舟的船长,他们说,我是不折不扣的暴君,是吧,我的脾气糟透了,或者,是常年在宇宙中能溶化一切生命的光亮中无数次出生入死闯荡出来的暴虐脾气吧。我的卧室挂着家族的家徽,是翱翔九天的凤凰,是不死的神鸟。每每望向这细心擦拭的锃亮的家徽赤红的金属光泽,母亲温暖的手掌抚在头顶的触感便清晰的荡在脑海,我不会忘记,也不可能忘记,母亲总是那般柔柔的笑着——一辉,你是凤凰,无论经历怎样的挫折,也要更加坚强的展翅九天。传说,凤凰每一百万年涅磐一次,化作黯淡的星尘,当新生恒星的那一份璀璨落到这星际漂浮的尘时,凤凰会从星尘中光彩照人的重生。而重生的凤凰,将比星更明媚更灿烂。是这样吗?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一次次挫折下来,情感炽热的烈火便注入了全新的燃料,母亲,对不起,我,只是凡鸟,算不得是凤凰……

主控台的电子钟,准确的报着枯燥的数字,闲暇之时,便将腿翘在合金桌台上,很冷静的观察这些数字的规则变化,往复,孤独,这样的孤独,分分秒秒,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爱玛星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焰时,卫星空间站上的我们,成为一个拥有数以亿计人口的星球最后的幸存者。我是在五岁的时候失去爱丝美拉达的,从此,成为了诺大一个宇宙空间站的唯一孩子,也成为了那个天寒地冻的空间站唯一的宝贝。然后,我慢慢的失去了更多,在那个并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空间站上,母亲病重,父亲把我送进了这艘太空船,连同一群栩栩如生的机器人,活着,代替死去的人,传承文明,延续生命……

人,不能独自的活着,寂寞,足可以磨蚀一个活生生的人恒星也无法熔化的坚强,于是,父亲制造了好多陪伴我的机器人,包括一个十三岁的爱丝美拉达—— 我的伴侣。只是,机器人永远是机器,无论设计多么完美,终究只能执行一些固定的程式,如爱丝美拉达的温柔,如潘多拉的冷傲,如隆奈迪斯的狡黠……他们,其实与电子钟没有任何区别,没有真实的情感,只是摹仿的很像,很像,然而,再像,也只是虚无——深吸一口气,好寂寞,很想念,想念父亲皱起眉头拿起戒尺重重的扬起轻轻的打在手心,想念母亲温暖的怀抱缓缓的念着的有时并不动人的故事,想念爱丝美拉达偶尔突然从背后蒙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咯咯咯的笑着跑远,很想,很想……

传说,死亡,不是结局,而是另一个开端,这个世界相亲相爱的人,会在另一个世界相亲相爱的再次重逢。父亲,母亲,爱丝美拉达……你们在哪里?何时,何地,才可以再见,宇宙的另一端,真的有着伊甸园的存在吗?

那个世界消失了,在我遗忘它之前,它先行遗忘了我,留下我,孤单一个人,独品寂寞。寂寞是培养器中疯长的藤蔓,缠绕的我再也透不过气来,我不是金属的雕塑,只是沙滩上被烈日晒得干裂的泥尊,星际间的每一粒尘,都足可以让我碎裂的再也拼凑不回来——父亲,母亲,爱丝美拉达……我……想念你们……

一声脆啼打破了我的思绪——阿瞬醒了,在摇篮状的培养舱内不知疲惫的啼哭起来,小孩子便是如此,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既吃饱了又睡饱了时,便把好不容易养足的精力用啼哭来宣泄。我匆匆的赶过去,小家伙瘪着小嘴放声的哭,胀的满脸通红,这个船舱中,也只有他能在我板着脸时还敢我行我素。我承认,哄孩子,爱丝美拉达比我强上一万倍——然而现在,小小的瞬偏偏朝着我抽抽答答的伸出白净的小手——这船上,这个不懂事的婴孩是最大,我半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轻轻的把他从舒适的培养舱里抱起来,赔上笑脸,唧唧歪歪的哄着。

阿瞬慢慢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婴儿,嫩嘟嘟的小脸蛋白里透红,宛若名贵的芙蓉,小嘴唇花蕾般的润红,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宛如一潭清澈见底的碧水——绿色,令人怀念的绿色,碧绿的颜色,生命的颜色,这世上,再没有比生命更美丽的颜色了,真的,好美。望着那双漂亮的出奇的碧色的眼,我出了神,而一抱起他,小家伙立刻就不哭了,小脸上半滴眼泪的影子都没有,露出两个甜醉的酒靥,淘气的伸出小手拍我结实的手臂。

你也寂寞吗?阿瞬……

一种温柔涌动在了胸中,一种充实填满了心灵的每一个空隙,我忽然感觉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如此真切的……

“让阿瞬难过的,”抱住懵懂的温热的有颗幼小的心脏在跳动的孩子,我对着所有的船员庄严宣布:“没有资格留在这条船上!”



爱玛星历9826年3月17日

不知什么时候起,阿瞬开始喜欢爬,从屋子的这一头爬到那一头,再从屋子的那一头乐此不疲的爬回来。

飞船对于人类来说,或许是庞然大物,对于浩淼宇宙,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人类的无助与渺茫在这无际寰宇中才能体现的淋漓尽致,因此颠沛流离,是家常便饭。为了防御突如其来的飞船剧烈震动对欢欢喜喜到处乱爬的孩子可能造成的伤害,电脑们研究了上千种方案,潘多拉她们经过精密计算,设计出了震度减轻到原子核量级的学步机,我想我可算能松一口气,然而阿瞬却出乎意料的反感。

抑或,出于人类向往自由的天性,学步机的束缚让他很不满意,在那个电脑分析绝对舒适的小机器里,他总是咿咿哦哦的顿着他起着圈圈的白嫩小脚前七脚后八脚的折腾,似乎竭力要扳倒那台凭借他的力量还暂时扳不倒的小机器——这算是他最大的闹腾方式吧——直到挣得筋疲力尽时被我毫不费力的从那个小机器里抱出来,小家伙总是小脸胀得通红,一双盈盈绿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的泪水,雪白的小手抽搭搭的揉着哭红的小鼻子,鼻尖会挂上一粒晶晶亮的汗珠。

说这台小机器可爱的是爱丝美拉达——据说小机器的外形是她设计的,潘多拉撇嘴说可爱的恶心,为了所谓的完美,她们各自头脑里存储的针锋相对的美学理论超负荷的运算量让她们足足故障了五个小时。可怜的我被拉去做裁判,只是,冷面冷心的我,为什么偏偏就在她们面前这么窝囊呢?想着,我叹了一口气,要把阿瞬放回去,阿瞬一双莲藕般的嫩白手臂努力的圈着我的颈脖,怎么都不放手,说什么也不回去了——童真无忌,我想,应该算潘多拉赢了。

不多时,骑在我脖子上的阿瞬,又开始不安分的蹬动起他带着乳酪喷香的小脚——孩子的恢复力和精力真是旺盛的可怕——我尽量小心的抱着他的小腰,轻轻的把他放到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小家伙开始挣扎着朝前迈步,一步一颠,没有节奏的朝前颠着,两只小手臂在我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大手上玉蝴蝶一般兴奋的颤动着,汗津津的小脸上甜醉的酒窝荡漾着红晕,含混不清的咿咿哦哦,那是不会说话的孩子表达高兴的方式吧。高兴了就笑,不高兴就哭,喜怒哀愁,只有孩子才能表现的如此真切,我出神的想,我的感情呢?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伤心难过悲哀的时候,我没有眼泪,我的面孔……是个假面。

阿瞬跌倒了,倒在地板上抽抽答答——我后悔的想把自己从这个船舱中扔出去,然而当我伸手想要抱起阿瞬的时候,他却不哭了,抿着粉嫩的小嘴,努力的撑着身子,小腿一蜷一蜷的,慢慢的想要爬起来。他两手毫无章法的扒着地板,温润的细汗把锃亮的地面擦出两朵汗花,慢慢的,他撑起一只小腿,清晰的颤抖着,另一条腿划拉了几下,没有掌握好平衡,又吧哒一声平平的摔在了地板上,然而,这次摔倒,阿瞬没有哭……

我怔怔的望着他,一次次傻傻的尝试,一次次傻傻的失败,有好多次,他那双亮晶晶的碧眼向我投来无助的泪光,我正要冲过去抱起他时,他又垂下眼,那样努力的尝试着——我钉在了地上,头脑,被永远也读不透的情感淹没了……

摇摇晃晃的,阿瞬站了起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依靠扶持,自己一个人站了起来,尽管,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浥湿着晶亮的泪;尽管,幼小的双腿颤巍巍的不住抖动着……

他朝我伸出了手臂,我抱起了他,高高举过头顶,慢慢的旋转,他笑,我也笑——酣畅淋漓,孩童一般的笑。

忽然明了,现在,对阿瞬的爱,真真切切,就是浩淼的星海也无法湮没。

会长大,是的,阿瞬会长大,而我,胸中这份停滞的情感,永远都不会改变。

未饮,我想我却有些醉了……



爱玛星历9826年8月5日

阿瞬口齿不清的喃喃着,经过0.1秒的运算,电脑才翻译出阿瞬叫的名字是“爱丝美拉达姐姐”,爱丝美拉达欢愉的一笑,把阿瞬抱起来,哄着,不忘朝潘多拉投去得胜的微笑,潘多拉挂起高贵却不失妩媚的微笑,伸出细腻的手指开始讨孩子的欢心……

这样温馨的场合,其实,我应该被感动,然而,却只有绞痛的心酸——父亲的设计的确是严密,然而……爱丝美拉达若是活着,她会真心的高兴,真心的微笑,活生生的高兴,活生生的微笑——活生生的人类,是没有真心的机器人,永远都无法比拟的。

“哥哥……”我比电脑更早听懂了阿瞬的话,其实,阿瞬没有开口,我已经知道……

我还知道,阿瞬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哥哥,不是姐姐,不是叔叔,不是阿姨……而是“妈妈”——人类天生最容易发出的声音就是“妈妈”,无师自通。阿瞬扯着我的头发叫我妈妈的时候,我手足无措,孩子在呼唤母亲,可是,母亲在哪里?阿瞬,在这个封闭的船舱,你才是真正的主人,然而,我可以给你太阳,给你月亮,给你满天的星,却无法给予你一个母亲,一个实实在在活生生的娘。

阿瞬已经能走路了,虽然有时候还会十步一跌。他喜欢爬楼梯,慢慢的,一步一挪的爬上去,然后趴在窗台,眨巴着漂亮的眼睛,默默的凝望着远的近的大的小的亮的黯的星星。星星有什么好看呢?阿瞬看着星星,星一般的眼睛中总是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泽——电脑告诉我,那是一种叫做倾慕的程序……倾慕吗?星星有很多值得人类倾慕的地方吧,比如它们的灿烂,比如它们的华美,比如它们的恒久……阿瞬,小小的你,是在倾慕星星什么?思慕许多耀眼的玩具吗?我把星星一样灿烂的玩具放到阿瞬身边,阿瞬伸着小手似乎还要,我给了他许多,他把这些灿烂的玩具慢慢的堆在一起,很认真很认真的堆在一起,然后朦朦胧胧咿咿呀呀的笑。我拾起一个,他就执着的要放回去,把每一个单独的玩具都拾起来,认真的放在一起……我忽然明白,阿瞬倾慕的,不是星星的灿烂,不是星星的华美,不是星星的恒久……他倾慕的,是这浩大的宇宙,不是只有一颗星星,而是,有着千亿星辰,星星可以在一起,而阿瞬呢?

寂寞吗?孤独吗?是吧,否则小小的孩子怎么总是在醒过来发现一个人时哭泣呢?

阿瞬又朝我伸出手,我接过了他,痴痴的看着他兴奋的脸蛋,真实的笑容,星光一般烂漫。他努力的摇晃着身子,一左一右的朝着我挥动着小手,似乎想要抓握我那一绺绺有些干硬的深邃蓝发。我把他温暖的小身体拥进怀里,在这个濒临绝对零度的宇宙中,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才能成为微温,仅此而已——人,无法独自的活着,唯有活在许多的人中间,唯有许多的人的微温,靠在一切,人们,才能不再畏惧寒冷……

阿瞬本来应该不止我一个哥哥的,本来,他应该还有哥哥,还有姐姐,还有弟弟,还有妹妹,然而在这个严苛的宇宙航行环境中,父母精心保存下来的数十个受精卵,存活下来的,只有阿瞬一个,一个,我美丽而可爱的弟弟……寂寞的阿瞬,孤独的阿瞬,在这千亿的星辰中,一定会有其他的人类存在,一定会犹如这千亿星辰一般生生不息,等找到了他们,你,便真正成为群星之一,而不是孤独璀璨的一颗星……

我是一颗燃尽的星,再也没有了璀璨的星光,即使是冷却也曾经拥有灼热,而阿瞬却是初生的星星,会有灿烂灼热的许多日子,我想,如果可以选择,我会化作星云,用我所留下来的灼热,包围佑护他,谁也不可以夺走他的温暖,即使是无边的宇宙。



爱玛星历9830年2月29日

阿瞬又生病了,整个诊断过程,美丽而又严酷的潘多拉小姐美艳动人的苍白面孔上毫无表情,只是极端严格的打印出病历表、诊断书等等一大堆复杂的文件,然后把护理方案交给我。

因为发烧的缘故,阿瞬百合花一般的面庞,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红晕,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角一点点的渗出。发烧的滋味不好受,我依稀记起很小的时候那种全身火热却依旧落入冰窖一般冷得发颤的感觉,阿瞬这次病的比我那次还要严重,嘴唇变得有些苍白,还令人心痛的干出一点点的皱褶。

如果是温暖又湿润的爱玛星,阿瞬决不会这样体弱多病。也难怪,这样严苛的航行环境下,跟复杂的天文星理斗,跟看不见的星际射线斗……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凝视着阿瞬难受喘息着的睡脸,爱怜的替他掖掖被角——我不知道除了这,我还能怎么办。我不害怕生病,也不会难受,病魇却不光顾我的门庭,欺软怕硬的东西。

昏昏沉沉的迷糊了一个多小时,阿瞬醒了过来,精神了些,却依然有些憔悴,只有那一双比星光还要璨璨的碧色眼眸,还是一般的水灵动人生气勃勃:“哥哥还没有睡吗?”

我又说不出是机械还是习惯的替他掖掖被角,轻轻的告诉他说哥哥不累阿瞬累了就该好好休息。他像小羊羔一般看着我,摇摇头说哥哥不累阿瞬也不累。我刮刮他亮晶晶反射着星光的小鼻子,笑着说小傻瓜,于是,他就乖乖的偎在我怀里笑,像个乖小孩一般乖乖的笑。

“哥哥,我想听故事……”他抬起他星亮的眼,似乎在撒娇。

故事?我又开始手足无措了,讲故事吗?神仙妖魔王子公主还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窘迫的我一眼瞟到潘多拉落在床头柜上的一本电子书——潘多拉是特定计算还是计算疏忽我已经顾不得去想了——我像抓住救星一般把那本书抓起来,随意点开,照本宣科的开始念故事,我静静的念,阿瞬静静的听,听我讲——阿芙罗蒂德一样美丽的海伦,阿瑞斯一般神勇的阿喀琉斯……特洛伊的英雄传说。

以文明人的眼光看待远古人类,有时候有些可笑,他们所谓伟大的神们,为了一个金苹果争的头破血流,强大而智慧的主神竟然把裁决这桩得罪神的炭团扔给一个凡人,什么个裁决,无非是一场贿赂比赛,最终的奖品响当当的落到了最能投裁判所好的阿芙罗蒂德手中。而一群希腊英雄们,一面气势汹汹为海伦的失踪叫嚷着保护希腊的女人,一面理直气壮的为了出征求得顺风献祭公主……

这是个可笑又让人笑不出来的神话传说和历史,当我意识到这不适合作为孩子临睡的温馨小故事时,阿瞬已经泪流满面,他偎在我怀里,有些无力的抓着我的衣襟,小小的身体似乎更加灼热了:“他们……杀了好多的人……就会有好多的小孩像阿瞬和哥哥一样没有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是英雄……”

无话可说,那个年代,那个环境下,强健孔武的男人,凭借着一杆长枪闯出一片血的天地,便成了英雄,便千古流“芳”。历史,便是这样一步步从男人的血女人的泪中慢慢走出来的。最初的人类,其实并不比动物高贵到哪里去,正因为崇拜着污秽的权力,正因为崇拜着畸形的英雄,于是强盗可以大肆抢劫然后逍遥法外,于是战场上切菜砍瓜一般杀人的人一个个能脱颖而出,正因为有了这样崇敬王权掠夺杀戮的人心土壤,这样的英雄才能不断的播种、滋生、成长、结果……再将新的种子洒向土壤。其实,“英雄”这个称号,真正又有几个人能在千年之后的审视中抬起头来,泰然承担?一步步的文明,一步步的发展,人们说,总会有一天,人间会成为天国,然而,构造天国,不是要人人成为英雄,而是要人们美好起来,纯洁起来,即使个个都是平凡。

以我蹩脚的口才,我编造了特洛伊的结尾,希腊人和特洛伊人和平谈判了,那些死去的人,在一个玫瑰色的早晨,当第一束阳光洒在山头的时候,他们复活了,像兄弟一样在山花烂漫的土地上拥抱着,许多的孩子在人群中辨认着他们的父亲,炊烟袅袅,母亲们喊饭熟了……

我不喜欢这开头,阿瞬轻轻的说,但我喜欢这个结局。然后他在我怀里熟睡了,脸蛋红扑扑的像个鲜嫩的苹果,或许还有些难受吧,他双唇还在一张一翕的呼吸着灼热的气体,然而他却是在微笑,一个虚假的美丽结局让他很满足。

愣愣的凝视小小的阿瞬满足的笑容,慢慢的踱到资料库,调出所有与战争相关的资料,人类消失了,要这些战争史有何用?忽然想起自己颁下的严令——让阿瞬难过的,没有资格留在这条船上。于是,我销毁了它们,全部。



爱玛星历9832年6月7日

心情有些不好,这些天,默默注视远方的时间多了,阿瞬有些惴惴的绕着我转悠,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我想笑,可是胸口有些堵,怎么都笑不出来。

“爱丝美拉达姐姐,”阿瞬拿着一个曲谱:“你一定不会弹这首曲子……”

爱丝美拉达迅速调用了不服气的程序,坐到钢琴前掀开黑亮的琴盖弹起来,纤长的指尖流淌出清泉般淙淙的乐曲。我扭过头去,爱丝美拉达头脑中输入了拟人化弹琴模式,设定水平是钢琴家,阿瞬给的曲子,她没理由不会弹奏的。然而,爱丝美拉达停了下来,看看琴谱,又从头弹奏了一次,还是在那个地方停顿了下来。我凑过眼去瞟了一眼,似乎是有难度的样子,那一段谱子弹琴的双手几乎都已到了琴的两端,中间忽然多出一个极短的音符要跳到正中的琴键弹奏,然后再跳回琴的两端继续弹奏——其实,以爱丝美拉达的速度完全可以做到,我几乎要叹气了,机器就是死板,弹琴的设定速度没有这样高。

果然,爱丝美拉达认输了,阿瞬却仰起红扑扑的小脸,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他会弹。爱丝美拉达笑着摇头说她不信,阿瞬看着我问哥哥信不信,我按了一下他的头顶,摇了摇头。“如果我弹出了,哥哥会笑吗?”阿瞬的眼睛异常的晶莹起来,抓着我的手固执的摇一摇,仿佛我已经同意:“说定了,如果我弹出来,哥哥一定要笑哦……”然后,他自信满满的走到自己的小钢琴前,煞有介事的弹奏起来,曲调越来越快,阿瞬白皙的小手指灵活的敲击着黑白琴键,小小的手臂慢慢的伸开。在爱丝美拉达停下来的地方,他低下头颅,用小小的鼻子敲在那个爱丝美拉达没能弹出的琴键上,乐曲流畅的继续了下去。

人的创造能力,或许,是死板执行程序的机器人无法理解的吧,但勿庸置疑的是,阿瞬做到了。他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那样渴求的望着我,我勉强的挤出两个嘴角都向上翘着的僵硬笑容来。

阿瞬兴高采烈的笑着跑开了,潘多拉看着我说:“比哭还难看……”

比哭还难看吗?是吧,笑比哭难,其实,我真的很想哭泣。

“这是仙女星云……”慢慢的,我把一张纸五彩的照片铺开在阿瞬面前:“这是银河,我们现在就在这里……”

“这颗中龄恒星叫做太阳……”我的手指有些凉意,缓缓的在图片上划动着:“这是水星……这是金星,人们眼中最美丽的星星……这是……”我的手指定定的落到一颗蔚蓝色的星球上,胸中,情感的潮水在翻腾着,我不知道是以怎样的语调吐出了那个词——地球……

地球,孕育着成千上万欣欣向荣的生命,孕育着成千上万欣欣向荣的人,一颗美丽的星球——我们此行的终点站……

七年前,我们从无垠的宇宙中找到了这个蔚蓝的星球,找到了生命的反应,然后阿瞬从冻结中孵化出来,然后,我们从微弱的探测信号中破译这个星球的语言、生活、习俗……然后,让阿瞬从记事起就像一个遨游在外的地球人一般的生存……一切……都很顺利……到了地球,阿瞬会习惯吗?能好好的生存吗?

“阿瞬,”我看着他,轻轻的说:“地球上有人,有好多的人……”

“真的……”阿瞬幸福的流下了眼泪,孤独的阿瞬,寂寞的阿瞬,幸福的阿瞬……

“……你希望到他们中间去吗?”我的声音很低很低,低的连我自己都听不到,有些颤抖,我……究竟在希望什么样的答案?

阿瞬绕着我兴奋的跳着舞着——地球上有许多的小朋友吗?我点点头,他又兴奋的绕着空荡荡的屋子跑起来。

“瞬……”望着兴奋的他,我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然而我有话必须要说:“到了地球,即使是只剩下你一个人……”

他跑过来,惴惴不安的扯扯我的衣襟:“哥哥,地球上遇到更好的小朋友,哥哥是不是要他们当弟弟?”

我忽然死死的抱住了他,仿佛要把他融入我的心中:“不管生离死别……你永远是哥哥唯一的弟弟……”

“一辉,你要干什么?!”潘多拉冷冰冰的拦住我。

而我,就快要疯掉了,抓住她的肩头,红着眼睛喊:“回航!随便朝哪里去都可以!”

“你要搞清楚,”我被她的电流击中了,或许,这样会让我清醒一些:“我们寻找了多少个星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飞船的能源已经不够你任性了,而且,”她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映着我——一个疯子的影子,一字一顿的说:“听着,阿瞬他……”

“我明白……”我推开了她,道理我全懂,可是……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需要静一静,然而,我不由自主的打开了录像,慢慢的看,仔仔细细的看,阿瞬的分分秒秒,笑的,哭的,撒娇的,体贴的……各式各样的阿瞬,我的头脑中挤满了这个孩子的影子,他是我的血,我的肉,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一切,我怎么可能割舍得了他,我怒,我怨,我悲,我沉默,我痴狂……我……舍不得和阿瞬分开啊……

“一辉……”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走出了紧闭的房门,慢慢的从爱丝美拉达身边走过,装作很坚强,虽然我的声音,像是在呻吟。

“瞬……”夜深沉,我坐到阿瞬的身边——他不乖的踢开了被子,伸展着稚嫩的四肢——我拾起被子,缓缓的为他盖好,轻轻的吻他白里透红的酣睡的脸蛋: “即使是一个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

“哥哥……”独自徜徉在湖畔,择一处柳絮漫舞的石阶,静静的坐下来,缓缓的取出闪烁着星之光的金属本,小心翼翼的点开,一位白发老人的全息影像缓缓浮起:

“爱玛星历9264年8月15日

今天,或许是最后一个生日了,哥哥要走了,弟弟妹妹们依旧尚未出世。浮生一梦,百年孤独,始知冷冻的百年,远不及温暖的瞬间——茫茫的宇宙,是人生的一场噩梦,我的梦,终于该到醒觉的时候了。当你们出世,也会有属于你们的梦,但这噩梦,我的弟弟妹妹们,哥哥不希望你们再继续的做下去。

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孤单的活过了一辈子。所以,我的弟弟妹妹们,若是能回到人群,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也要坚强,不要丧气,因为你们——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

…………………………………………………………

一直也无法相信,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人类,在这广阔的宇宙,活着。努力的希望,努力的探求,直到现在,还是那样的努力着,即使这努力可能真的没有任何结局。我把我的记忆和情感移植给一个十八岁的我,这个我,永远的凝固着我现在的全部,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但因为没有光彩,不是凤凰。

一个真实的兄长,已经无法真正等到你们出世的那一天了,一个虚无的我,可能会等到吧。但我的弟弟妹妹们,爱着你们的这份情,不是虚无。

…………………………………………………………”

影像的光彩渐渐淡去,雨泪沾巾。传说,死亡,不是结局,而是另一个开端,这个世界相亲相爱的人,会在另一个世界相亲相爱的再次重逢。仰望星空,哥哥,在这个世界,我们会相遇吗?会吧,一定会的。时间,曾隔绝了六百年的兄弟,但这凝固了六百年的温暖的情,哥哥,我已经真切的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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