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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非凡(旧文,不合适的话麻烦版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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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22 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非常不好意思……这篇文是好几年前写的……印象中当时我在另外两个论坛发过(用的是同样的id),至于热血这里,我实在记不得发过没了(搜索了用户名和主题,都没有,所以大概是没发过吧)。记得是冥王十二宫ova出来的时候我一时激动乱写的东西,本来是个坑,后来学业和生活里其他事情太多,就搁置下来了。

现在我又很厚脸皮地溜回来了……总觉得从小看着长大的圣斗士值得我写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写什么好,就只好炒剩饭了。我写文比较烂,自己感觉挺不伦不类的。有时候写同人文并不讨好,似乎忌讳也很多,bl和h我绝对不会去碰;除了情节需要稍微再加工的部分以外,原著主题和人物我也无意颠覆,但其他隐性的规矩,就不知道我是否会触犯了,版主或者大家觉得不合适,我就不再继续了,大家就当没看过吧,我只是想阐述我理解中的圣斗士的世界。


非凡 Immortality

(继续啰嗦解释下题目:
希腊神话中的神都是所谓不朽的,即immortal,凡人则是去除了否定前缀的mortal,正好跟中文“非凡”的造词法异曲同工)



序章
  
  月亮像一盏灯。
  加隆突然觉得这盏灯是专门为他而点亮的。光影总落在他脚步的前方,崎岖的山路在青白色的月光下缓缓舒展再缠绕,像一根半梦半醒的藤。夜风低吟着盘旋,从无边黑夜的深处传来野草迟疑的和声,一直都是凌乱的。
  加隆依然跑得很轻快。
  他在那家店门口停下来,敲门。木板抗议的声音被风卷到了半空中,没等飘下来就又沉沉睡去。但屋里已经有了细碎的脚步声。门开了。
  “进来。”她说。黑暗给她的面孔蒙上了一层薄纱。
  “你就不问问我是来干什么的?”加隆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跨进了屋。小店里长年残留的油腻味道若隐若现。
  “你不可能三更半夜来还钱,也不可能这么晚跑来揍我一顿,”她轻轻扣上门。
  “未必,”加隆习惯性地反驳,“谁见我谁倒霉。”
  “炉火还没熄,你愿意睡厨房吗?”
  “好。”他的第二句刻薄话没能找到出口。
  她没有点灯。月光斑驳。她轻巧地绕过桌椅板凳、坛坛罐罐,微弱的炉火勾勒出了她的轮廓。清瘦。
  “我去拿毯子。”
  “麻烦!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地上潮。”
  她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里,那边还有夹杂着咳嗽的老人的问话声。
  “是求宿的过路人。”加隆听见她说。
  她抱来两床毯子,加隆替她接过来,她跪下去先铺了一层,黑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加隆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用撒加的名字杀了一帮人。”
  “有个枕头比较好吧?”她抬头,“我记得箱子里还有一个旧的。你等一等。”
  加隆想如果他这时候一拳在墙上砸个洞的话,效果也许会好一些。
  “真不好意思,”她回来向他道歉,“是我记错了。你能将就吗?”
  加隆直盯着她的眼睛,那里好像能看见炉火的一点微光闪烁。“你不用装轻松。别老和撒加一个德性。我说我刚刚杀了一帮人。”他声音不高,语气很重。
  她愣了愣,“全世界平均每分钟死多少人?”她问。
  “关我什么事!”
  “其中有多少人是你杀的?”她问。
  “没算过。哪天有空我会试试看。”
  “不必了。”她平静地说,“杀几个人就这么兴奋,足见你是新手。”
  加隆闷哼了一声,一时间他觉得他刚才应该当着她的面把房顶掀掉,“难怪撒加不在乎你知道我的事。”
  “现在还没人知道你的事。”
  “你是不是人?”
  “我是个外乡人。”
  加隆再说不出什么,这件事他本来就没打算冲着她说,但他绝不会承认这是因为他急于找个人发泄。他坐在他临时的床铺上。很柔软。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丝带凉意的风吹进来了。
  “晚安。”她对他说。
  “撒加跟你说过他做过的一个梦吗?”
  “很晚了。”她打量着地面。
  “我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
  “反正你也被我吵醒了。”
  她还是打量着地面。
  “撒加说那好像是一个晚上,天上没有云,月亮显得特别低,光却特别柔和。”他望着窗外,“和今天差不多。”
  “哦。”
  “满地都是一人来高的草,连边都看不到。风吹过去草一浪一浪地响。我猜应该是在郊外。”
  “哦。”
  “有个女人拎着一盏灯走在他前面,走一会就停下来等他,好像是在领他走出去。他看不清她的长相,因为他们总是隔得很远。四周很宁静,他想停下来,留在那个地方。”
  “哦。”
  “然后他醒了。”
  “哦。”
  “你只会‘哦’?”
  她笑笑,“撒加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啊。”
  “废话。”
  “那就是一时心情所至吧。”
  “我觉得不是。”加隆认真地说,“它可能是种暗示。我们的生活也许需要这么点琢磨不透的东西。毕竟我们俩走的路都不同寻常地顺。”
  “你也很顺?”
  “顺利地成为了一个人见人恨的坏蛋。”他几乎大笑出来。“说出来都没人会信,我完全记不得父母,也记不得把我们带大的人。只记得那人总把撒加管得很严,不过凭撒加的本事,那人从来就揪不出他什么错来。但那家伙根本不管我,哪怕我犯出天大的事情。照说我们兄弟俩那时候也能记事了,可那人就好像从我们的记忆中被抹去了一样,没有面孔,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你说这里头有没有点预谋的味道?”
  “就算有吧。”她叹气,“多此一举。”
  “ 说谁啊?”
  她的脸好像溶进了月光里,“你们这些大男人伤感起来居然比小姑娘还自虐。”
  加隆有点恼了,完全没注意到她这句话其实根本没回答他的问题。他恼的不是她出言不逊,而是她的态度。他不能说她清高,因为她平日里似乎比附近村里的任何一个主妇更乐于谈论柴米油盐;他当然也不能说她刻薄,除非有人认为这样一个天高云淡的夜晚也是刻薄的。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足以让人从心灵人格谈到前世今生再谈到生命宇宙的话题,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和报菜单没什么区别了。
  平淡得叫人倍感饥渴。
  “喂,你和撒加呕气不要往我身上发啊。”他只能这么说。
  “我没有和他呕气,”她站起来,“因为我明天就要抽那根线了。”
  
  明天抽那根线。
  抽那根线。
  抽线。
  线。
  
  加隆猛地从梦中醒来。
  月光和十三年前一样素淡。
  十二宫从未像现在这样幽静过。青铜少年急促的脚步声和冥斗士飘摇的阴影早就遥远得如同他刚才的梦境。这里唯一的噪声是他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而不远处,撒加仍然坐在双子宫的台阶上,凝视着黑夜的远方,一动不动。
  看什么看?黑灯瞎火的。你白痴啊。加隆照旧在心里先骂他一句。往那个方向出圣域,除了荒草就是岩石,什么也没有。
  不不,他的记忆突然跳出来反驳道,那里有一家小店。面包店。老板,小孙女和一个外乡来的学徒。十三年前的那天晚上,他踩着月光不停地在山路上奔跑,黑夜怯生生地退缩开去,敲门声寂寞而憔悴,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直到她来开门。
  她当时说过那句话?我完全没有印象。怎么可能?这么古怪的一句话。
  何止是她的那句话,就连这个小店的存在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别指望我相信这是因为我自己记性太坏。
  加隆笑了。上次他花了整整一天都还想不起到底是谁担当了他们兄弟俩童年的监护人。那次他也笑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痕迹就是最明显的痕迹。算计加隆这样的人是不明智的,打他一拳等于给他双倍的机会好好地回敬你。
  
  见鬼,早知如此,他就不会便宜了拉达曼迪斯。
  那是他平生唯一一次以异常悠闲的心情欣赏星星粉碎的样子,他的意识的碎片在大爆炸的猛烈气流里飞舞。
  “你很得意,是不是?”这似乎是拉达曼迪斯的声音。顽固的东西,连残存的一小片意识都还如此嘴硬。
  “我做完了我应该做的事。麻烦你陪了我一趟。”加隆从来就没养成过饶人的习惯。
  “我也做完了我应该做的事。”
  “提醒提醒我是哪件事。”
  “我没让你活着到达叹息之墙。”
  “我根本就没那个打算。撒加已经赶过去了。”
  “所以我的确有必要提醒你,”拉达曼迪斯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撒加应该早就领教过Black Weaver的厉害。十三年对于人类来说一点也不短。”
  “谁?鸟语我是不懂的。”
  可拉达曼迪斯没有被他激怒,“Black Weaver说雅典娜坚持双子星座必须有两个人。Black Weaver还说跟随雅典娜战斗到极乐净土的不可能是黄金圣斗士,一堵叹息之墙足矣。多出的一个就是我的任务。没办法,不然多年来的圣战就没有意义了。”
  他竟显得十分无奈。
  就在这时,遥远的叹息之墙发出了沉闷的哀鸣,耀眼的金色光芒四处流溢,冥府大地的剧烈颤抖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最终阵痛,在响彻宇宙的轰塌声中,加隆大喊着:“什么意义?你的意义不就是为哈迪斯而战吗?”
  “你的话不能算错。”
  “那么谁错了?是你说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Black Weaver是不会和你争对错输赢的。还有,渎神者,注意你的语气。得到雅典娜和波塞冬的宽恕不等于得到Black Weaver的宽恕。”
  “我现在正好很闲。”加隆分辨得出拉达曼迪斯声音里毫不遮掩的敬畏,一种他最想嘲笑的感情。
  “在那边,菲律弗勒格通河环绕的地方,是Black Weaver的居所。”
  “哪里?”
  “塔耳塔洛斯。雅典娜的圣斗士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难说得很。”
  “够了!”在两人互拼刻毒的口头交锋中,拉达曼迪斯终于先发怒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不要说你们,就连我们三巨头,在每次圣战期间,都无法找到塔耳塔洛斯的入口。因为诸神决定塔耳塔洛斯不参加人类的战争,否则你很快就会发现八十八个圣斗士是远远不够用的!这完全是为了让圣战尽可能的公平。”
  “你们的‘公平’值得怀疑。”
  “随你怎么想。我要走了。”
  “你要逃了吗?”
  出乎加隆的意料,拉达曼迪斯的声音又变得疲倦了:“我是冥界的法官之一,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声音渐渐远去,“这是‘爱与正义的女神雅典娜和黑暗君主哈迪斯的圣战’,不过,加隆,我想你是不会像那些小鬼一样天真,以为你们赢了以后,世上就再没有死亡了吧?”
  加隆独自漂浮着,一股无名火无处可发。
  
  后半夜了。
  “撒加你死了没有?”终于找到了出气筒。
  “没有。”
  “那为什么你要跟个死人一样在这里僵一夜?”
  “我记得有人答应替我守夜。”
  “我说过我不守后半夜?”
  “好,我回教皇厅。”
  双胞胎擦肩而过。
  四周都是深沉的夜。
  浓得像菲律弗勒格通河守护的那片无法穿透的雾。
  “撒加!!!”
  “我没走远,我不聋。”
  “你的英文怎样?”
  “可以看小说。”
  “教皇看小说?”
  “海将军来圣域守夜?”
  “我高兴。”
  “我乐意。”
  两人刚会说话的时候就发现他们这样的双胞胎是不能吵架的。千日战。
  “这个字是什么意思?W...e...a...Wea...v...”
  “Weaver?”
  “前头应该还有一个什么。”
  “White Weaver?”
  加隆眨了半天眼睛,“有点像。”
  “白织者。命运三女神摩伊拉。”
  “为什么叫她们‘织者’?因为她们纺织命运之线?”
  “大概是。”
  “那为什么要加个‘白’字?”
  “不知道。”撒加很干脆。
  
  你又有事情瞒我吧?加隆坐在双子宫门口想。我不会连这么简单的字都分不清楚。你知道你瞒不了我多久的。我不会袖手旁观。
  
  石阶在撒加脚下,依然坚固。很难想象连圣域里的石阶都是神话时代的遗留物。更难想象撒加自己也忘了到底在这条路上走过多少个来回,竟没有一丁点的乏味感——如果从神话时代算起的话。
  加隆知道我有事瞒他。
  撒加站在教皇厅前,转身,眺望他刚才一直凝视的地方。那里,弯弯的山路上,应该还留有一家小面包店的灰烬。他想象那简陋的窗户里亮起了一盏灯。点灯人黑色的眼睛里有夜幕上孤星的清冷寂寥的光。
  
  ——教皇。
  ——我有名字。叫我的名字。
  ——人可以有很多名字。人的灵魂就像被染色的织物,每次转生都回到冥河中漂洗,再诞生之时已经被染上了新的颜色。那就不再是同一块布了,也就有了很多很多的名字。
  —— 你呢?
  ——我有一个你知道的名字。
  
  Black Weaver。
  黑织者。
  
  撒加把加隆从那家小店里拖出来,没有看到老面包师的学徒。
  “我们去杀雅典娜。”加隆明明白白地说。
  “我们和女神有深仇大恨?”
  “没有。”
  “你我想得到全世界?”
  “世界是什么?你在乎?我在乎?”
  撒加一拳把加隆打倒,“既然如此,就让你的鲁莽接受神裁。”
  “他们往你的脑子里灌了啥?白开水?”弟弟坏笑,“他们给你指了一条路,你就以为世界上只有这一条路?你的想法和宠物很相似。”
  因为我不在乎走哪条路。
  “是你自己爬起来,还是我把你踢到斯力奥山岬去?”
  “不怕麻烦的话,你就慢慢踢吧。受神罚的人死太快就没意思了,这恰恰是我的机会。撒加你没想到吗?或者,这就是你的本意?你瞒不了我的。”
  朋友是可以亲近的陌生人。
  兄弟是有血缘关系的朋友。
  双胞胎兄弟,是一个了解你如同了解他自己的人,从肉体到内心。
  撒加抬手又是一拳。
  
  海浪破碎了。再破碎。
  加隆的声音被淹没在水的碎末中。撒加头一次发现加隆的蓝和海水蓝如此协调,明亮而放纵。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一分钟真的能像一生一样长。
  撒加刚回头就看见了她。
  她的软底鞋在尖锐的碎石上显得有些狼狈。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着,撒加耐心地等。
  “这是我最好的一双鞋子。”她终于到了他面前。
  “看起来是。”
  “你奇怪我来吗?”
  “不奇怪。”
  “你想知道我怎么跟上你们的吗?”
  “我不在乎。”
  “大人”,她像以往那样称呼他。老面包师对圣斗士有特殊的感情,总是给他们最好的折扣。老人的慷慨是随心所欲的,一笔笔支出收入杂乱无章,生意足以糊口他就很快乐了。而他的学徒对于微薄的利润仍旧一丝不苟,她没有抱怨过,她的账本又细致又明了。开始撒加在她账本上的代号是“大人”,经撒加多次更正后变成了“撒加大人”,再经撒加更多次更正后才终于迟疑着变成了“撒加”。但她当他的面从来不叫他的名字。
  她是个谨慎的外乡人。
  “大人,他是你的亲弟弟。”可她的语气却平淡得像是在报菜单。
  “他首先是雅典娜的圣斗士。”
  “他还是你的亲弟弟。”
  “你信神吗?”他突然问。
  “不信。”这两个字她说得尤其自然。
  “住在圣域的所有人都是神的仆人。普通人对神不敬顶多是个渎神的罪名,换了我们,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叛徒。你大概听说过我们是怎么处置叛徒的。这个地方是留给雅典娜的战俘的,和叛徒的牢狱比起来,这里起码是人呆的地方。”
  “黄金圣斗士是战士,没有裁决权。”
  “我会有的。”
  她不惊讶,完全不惊讶。
  “当你的弟弟泡在水牢里的时候,你正在和我聊天。”
  “当你的朋友泡在水牢里的时候,你正在陪我聊天。”
  她的笑容是忧郁的。那一刻她缓慢地举起右手,慢得以至于撒加有足够的时间尽情打量她的手臂,小巧、纤细的花茎支撑着微微颤抖的白色花瓣。她的食指上带着一个老式的银色戒指,简朴,没有花纹,明显偏大。她伸出手似乎只是为了撩开他额前被海风吹乱的一绺头发。
  指尖触到额头,头发滑过手指,几乎没有感觉。
  她转头望着海面,良久,才又开口:“你不担心加隆。如果被关在那里的是你,加隆也不会担心的。你们有默契,时间也足够。”
  “知道了你还来?你挣的钱不是拿来买新鞋的。”
  “是啊。”她耸耸肩,再次直视他,不退缩也不畏惧。“所以我建议你现在动手灭口,尸体最好像是溺水。别人会说这个外乡人寻短见是因为她在这里过得不习惯,一时没想通。那个时候加隆应该已经安全了。”
  你清楚你不是在报菜单,你很清楚,撒加想。但他找不出别的语句来形容她说话的腔调。
  “回去吧。”他说。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回去吧,风大。”
  
  教皇厅。
  “帮助他,为了女神和正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撒加的声音抑扬顿挫,在宽阔的大厅里回响。每个人都会说这个声音独属于这里。
  圣域的统管者点头赞许,撒加低头再行一次礼,和刚刚被指定的下任教皇一起退了出去。
  “撒加。”尽管很艰难,艾俄洛斯到底还是在他们到双鱼宫之前叫住了他。他们是朋友、战友、搭档,真的用得着跟撒加说客套话吗?艾俄洛斯犹豫了。
  “嗯,我是说我弟弟这几天……”临时换话题未必行得通,特别是当他一看到撒加的脸,话的后半截就蒸发了。
  “练功没进展?没关系,我们都遇到过。”
  “是啊。不过艾欧里亚性子太急躁,时间长了我怕他会自暴自弃。”
  “劝劝他吧。”撒加说,“你劝他最合适了。要是我们两人一起去的话,他反而会觉得压力更大。”
  “还是你周到。”艾俄洛斯一边说一边暗叹为什么直视这样一张清秀的脸会是这么的困难。一般规律,绝大多数女人的第一反应是情不自禁地脸红,而大多数男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不由自主地低头。他想,其实还是因为别人和撒加不熟,天天和他混在一起就慢慢适应了。
  “阿布罗狄好像不在双鱼宫。”
  “可能是因为小孩子一个人在这里呆久了会闷吧。”艾俄洛斯四面张望,“我去找他回来。”
  “和其他人比,他算大的了。你不是要找艾欧里亚吗?正好顺路。我去找阿布罗狄。”
  “照这么说,这些孩子八成觉得我们俩是老头,比他们大而且又爱唠叨。”
  艾俄洛斯听到了撒加的笑声,心中很宽慰。
  
  撒加边走边想,他没跟我客气,因为他把我当知心朋友。艾俄洛斯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是的,这事不怪艾俄洛斯。他很无辜,被教皇扯来当了挡箭牌。我还没糊涂到分不清主次的地步。
  今天撒加的头脑比哪一天都清晰。
  就像没有一丝雨云的干燥天空。
  很远他就看到了阿布罗狄。这孩子实在太醒目。
  “撒加,你今天出圣域吗?”
  “你也想出去?”
  阿布罗狄默认。
  “怎么?”
  “我答应过安妮特。她的眼睛不方便……”
  “安妮特?”
  孩子有些惊异地问:“你忘了?老面包师的小孙女啊。你还夸过我的。”
  “哦,你跟我出去。回来以后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
  “知道了。”
  
  “大人来得真不巧,新鲜的面包还得等很久才出炉。”她说。
  “没什么。我坐坐就走。你师傅呢?”
  “他不在。喝茶?”
  “好。”
  阿布罗狄拉着小姑娘的手往门外走。他笑的时候旁人才会发觉原来这个耀眼的孩子平时并没有笑过。
  “别走远了。”撒加说。
  “不远。那边有一些野生的玫瑰。我跟安妮特打赌,在店里也能栽活。”
  “我本来想种阿布罗狄的玫瑰,可是姐姐说那种玫瑰不是种出来的。撒加哥哥,是真的吗?”小姑娘问,灰暗的眸子里流露出纯朴的快乐。
  “姐姐说的?”
  “对啊。”
  乘阿布罗狄还没发作,撒加赶紧圆场:“我告诉她的。”
  阿布罗狄瞪着眼睛,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把茶杯端给他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离开了,店里空荡荡的。
  “你告诉我的?”
  “不然你想亲身体验阿布罗狄的脾气?”
  “谢谢大人。不过茶不能再打折了。我们店不是专门卖饮料的,本来就没赚多少。”
  撒加又好气又好笑。
  “大人,一天笑太多,脸会很累的。”
  “我不常笑。”
  “我会数数。”
  “有时候因为大家都笑我才笑,有时候因为大家都不笑我才笑。那些都不算数。”
  “我要记帐了。”她开始翻账本。
  “你一天看几遍账本?”
  “一遍。”她头也不抬。
  “三遍。我数过。”
  她从账本上把头抬起来,“这是不是就是阿布罗狄怕你的原因?”
  “他怕我?”
  “他不怕你?”
  “别老和加隆一个德性。”
  “加隆叫我别老和你一个德性。你们兄弟吵架居然还要中介。”
  他们都不认为这是个好话题。短暂的沉默。
  “阿布罗狄刚来圣域的时候,和其他人过招从来没受过伤。”撒加先开口。
  “大概没人舍得下手。”
  “我舍得。最严重的一次他两个星期不能走路。阿布罗狄喜欢听人夸他的相貌,但是讨厌别人以此为借口像保护女人一样让着他,也不屑于接近奉承他的人。谁都不会珍惜太轻易到手的东西。所以安妮特是很理想的同伴。”
  “大家都还以为你和穆一样,做什么事都和气着呢。”
  “穆的名声都传到你这里来了?真不简单。”撒加漫不经心地接着说,“可惜做什么事都和气的人不适合当教皇。”
  她真的吃惊了。“你比我更了解他,他没有那份心,不会跟你争的。你犯不着和这么小的孩子过不去,这样只会增加你的……”她扭头狠狠地一咬嘴唇,血丝渗了出来,
  “疼不疼?”
  “不疼。”
  “撒谎。”
  又是沉默。
  她似乎是下意识地把食指上的戒指转来转去,终于轻声问:“教皇什么时候向大家宣布?”
  “后天。”
  “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
  再沉默。烤面包的香味不知不觉刺激着饥饿的大脑。
  “如果是我……你能想出什么理由?”撒加手边的茶已经凉了。
  “因为你能比其他任何人都做得好。”
  “如果是艾俄洛斯?”
  “因为他忠诚。”
  “如果不是我?”
  “这个问题和刚才的有什么两样?”
  “完全两样。”
  撒加抿一口茶,很高兴茶水比他想象的还要凉。极热让人暴躁,极冷未必让人冷酷,卡妙不比穆更狠心。温暖让人放松,撒加不到洗澡的时候不会觉得轻松。只有这种如同深夜似的凉意让人清醒。
  镜子就是这般冰凉。
  “喝凉水容易牙疼。”她不疼不痒地说。
  “我还以为你会说胃疼。”
  “是有不少人会胃疼。我的胃也疼过。不过我喝凉水的时候胃不疼。所以我想可能会有人和我一样,喝凉水牙疼吧。”
  “说完了没有?”
  “没有。”
  “继续。”
  “我忘了。”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鞋尖在地上划了七八个圈,“……问我有什么用?”
  “我想知道我听到真话时会有什么反应。”
  “你会一拳把我打穿。”她脱口而出。
  撒加端着茶杯,劣质瓷器的触感很粗糙。多么脆弱的东西。
  “别砸茶杯。它肯定没我经砸。”
  “很可能刚刚相反。”
  “想试试吗?”
  “为什么希望我杀你?”
  “如果……如果害你一生悲苦不幸的是一个人,那么你总有机会可以找到仇人,杀之而后快。可是如果导致这一切的是一种你看不见摸不着、凌驾于你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无形存在,你又能怎样?”她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杀了命运女神不等于改变命运,杀了死神不等于战胜死亡。不过,有一个有形的对象给你发泄,总比没有的好,是不是?”
  “这是面包店学徒说的话?”
  “你想听面包店学徒说话?那算我白说了。”
  “也不完全是。我不该来问你一些你根本不想答的问题。”他轻轻把茶杯放下。“所以,记住:你也不可能逼我做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你已经问了这么半天,连面包都快烤焦了。”
  “至少十分钟以后才会有的焦味你现在就闻到了?”
  她抿着嘴笑,笑得很浅。她也不算是爱笑的人,她这样笑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像游荡的雾,“这两天晚上天特别黑,好像月亮、星星都不见了。天越黑就越让人感到周围安静。有种说法说越安静人就越想发疯,你觉得呢?”
  “不一定发疯,一定迷路。”
  “哦。就当是积德,我放一盏灯在这里吧。”
  “那你能不能多积点德,破例赊帐?我一分钱没带。”
  “算了。附近的姑娘们要是知道我连一杯不上档次的茶都追着找你收钱,十有八九会把我剁成杂碎。”
  接下来他们的对话越来越偏离撒加原先的设想,十句里有九句半是可有可无的。撒加这才发现其实他就是想混过整个白天,哪怕她只说半句安慰他的话,也会触发他无止境的思辨循环,一圈一圈把他的头缠紧。到那时候他就不得不找个大活人来砸砸看了。他看着她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又三两步跑回来招呼后来的客人。她把客人付的纸币压得平平整整,分币装进旧桌布改成的钱袋,然后把这两样都放到柜台下的箱子里。她摇着笔杆一笔一划地记帐。撒加一翻她的账本找出了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个错别字,她破天荒地红了脸。
  撒加决定就在这里一直坐到天黑。
  几百米之外的阿布罗狄灰头土脸地挖出了几株花苗,想了想,又替安妮特把花刺一根根掰掉。看看撒加没有来催他,他心满意足地拉着安妮特往更远处跑。圣域里的艾俄洛斯死活也劝不动比他还倔的弟弟。好动的米罗一溜烟跑来告诉他卡妙劝架的时候不小心把正在打架的阿鲁迪巴和迪斯马斯克冻进冰棺里了,穆连忙跑去教皇厅找修圣衣的锤子去了,沙加留在那儿劝卡妙呢,当然他米罗最聪明,满圣域找修罗,顺便也来找大艾哥哥帮忙。
  入夜,撒加拎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阿布罗狄回来。好动的米罗一溜烟跑来告诉他穆找锤子的时候被教皇留下来补课了,留在那儿的沙加等到修罗来的时候冰棺已经化了一半了,阿鲁迪巴和迪斯马斯克正在比打喷嚏呢,当然他米罗最无辜,他就只说卡妙工夫还没练到家,卡妙就追在他背后扔冰锥子。大艾哥哥和小艾都累得睡着了,小撒哥哥顺便去看看他们吧。
  撒加把这一整天听到的所有话都拍出脑子,有一句话他不敢肯定是不是老写错别字的学徒说的,他走出小店时这句话从背后传来:
  
  “再见,撒加。”
  
  天果然很黑。星星有气无力地闪烁着惨淡的青光。撒加一脚把差点绊了他个跟头的土堆踢了个七零八落,露出了里面不知名植物巨大枯槁的根,更多的土块不停滑落。撒加有权想象他只出了一脚就连带踹翻了头顶上的星楼。
  山风呼啸,苦苦挣扎的长明灯终于接二连三寿终正寝,螺旋状的楼梯不断延伸进天顶的黑暗中。撒加走到尽头,迎面扑来的冷风痛痛快快地把他从头灌到脚。
  “撒加?”
  “是我,教皇。”
  “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有件事想请教。”
  “是艾俄洛斯接任教皇的事?”
  “是。”
  两人同时想:开门见山是种美德。
  “按说作为教皇,有些话我是不能明说的。可是这个位子我也坐不了一两天了。哦,是一天半。呵……”与其说他想微笑,不如说他不经意地干咳了好几声。
  撒加保持着最标准的圣斗士觐见教皇的跪礼,默默等他缓过气来。
  “唉,大不如从前了。从前刚当教皇的时候,把对付敌人的热情拿来处理圣域的事务,天天都想着怎么让女神更满意。这些年,脑子里却尽想的是到哪里找人来帮我,我都开始忘事了,事情又好像永远都做不完。你来圣域以后我就松了口气。”
  你不是打算夸我的。撒加不动声色。
  “赞美的话你听得够多了,我没什么可说的。我能给予你的只有信任,也允许你有所保留。我倒提倡你们这些年轻人自省慎独。撒加,你真是这么做的吗?”
  “是。”
  史昂没有预料到这种寸土不让的回答。圣域的缰绳在他手里攥了两百多年,掌心都被磨出了老茧,此刻面前这匹烈马微微一扬头却拽得他虎口生疼。他定了定神,他清楚他的身体里残存了多少年少鼎盛时的精华,即使他的肌肉还能发力。可他必须打起十倍于当年的精神,因为站在他身后的是左手持埃吉斯神盾、右手托胜利女神的战神本人。他只是她战车的驭手,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催马御车奔向她所指的地方,凝听车轮下尸骨粉碎的声音。
  只能凝听。直到她说“战斗”。
  只能屏气静坐。直到她说“离开”。
  只能奉命驯服暴烈的战马。或者处决。直到她说“宽恕”。
  哪怕他心存怜惜。深深的怜惜。
  “那么,为何欺骗你的神,撒加?”
  地表的冰凉穿透了黄金圣衣,一点点向上攀爬。像下午那杯泛着浓浓凉意的茶。
  “我珍视忠诚的誓言。”
  “你问心无愧吗?你对我说你不愿意公开加隆的事情是因为你担心大家会嫌恶他。其实呢?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你宁可每次都帮他遮掩也不肯听从我的建议劝他改邪归正。”爽爽快快地坦白吧,撒加。像这样问下去,对我也是一种折磨。
  “我问心无愧。”斩钉截铁。
  史昂颓然长叹:“你太自信了。你侍奉的是神,不是我这样的凡人!好比初来圣域修炼的少年,自以为在芜杂的队伍中有机会放松偷懒,却不知我只要登上一个矮矮的斜坡,就能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雅典娜女神所站之处,又岂是你我能仰视的?加隆做尽恶事,还阴谋刺杀女神,已成叛变之实。你又为什么私自把他关进斯力奥山岬的地牢呢?你明明知道波塞冬和他的海斗士就被女神封印在那附近。”
  山风太大了,教皇法袍的影子在地上狂乱地舞,连撒加的前额都有了寒冷的麻木感。这种凉意就像一线致命的裂缝,刀切斧砍般深入了他大脑炽热而隐秘的最深处,冷热相撞,一种脉动着的痛。
  史昂发现这次撒加没有吭声。“双子星座自神话时代以来就守护所有的航海者,这是神王宙斯首肯的。我不想揣测波塞冬和这有什么牵连,不过,”他斟酌着语句,“女神很在意。”
  说完这句话,史昂停下来等撒加的反应。
  没有反应。
  史昂设想过撒加也许会否认、辩解、申诉。肯定不会请求宽恕。史昂惊讶于这种直觉,尽管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撒加性子温和。
  现在撒加跪在他面前,纹丝不动,一言不发,似乎只有被风吹动的蓝发是无法束缚的。认识了撒加至少十年以后,史昂才记起原来蓝色也是种冷色。
  “坦率地说,你比艾俄洛斯适合掌管圣域,你比其他任何人都适合。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你有能力、有责任感。可你把对女神矢志不变的忠诚放在哪里?我觉得你有私心,有种说不出的令人生畏的感觉。”
  撒加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地问:“女神是怎样定义忠诚的?我们身为女神的圣斗士,从灵魂到生命都属于雅典娜。用我们的一切换来的一切都直接归到雅典娜名下。雅典娜认为我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那么到底哪些是原本属于我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撒加!女神的小宇宙洞悉你的所作所为,却宽恕了你。这就是你回报女神的方式?我做教皇完全是女神的意愿,正如童虎静坐在庐山大瀑布前一样。就算当年女神的决定正好相反,我们俩谁也不会羡慕在庐山远离是非的那一个,也不会嫉妒在圣域呼风唤雨的那一个。侍奉神的人从来不问为什么!”
  撒加看着愠怒的史昂,已经不打算再说下去。忠诚的定义?欧洲的基督徒最明白。他们的神说他是唯一。死在东征骑士剑下的异教徒最明白。他们的神也说他才是唯一。最不值的是那些被当作女巫烧死的接生婆,不是有位神早就说过女人分娩应该痛苦而且理应更加痛苦吗?雅典娜已知道我有私心,却不阻止我把加隆锁进地牢,她巧妙地惩罚了我,现在又借教皇的口说要宽恕我。你抡驴子一棒,再把胡萝卜悬在它头上,从此你指东它就不敢走西。这也叫忠诚。神的意旨。信的人会死而复生。哈。
  头疼。裂缝。不,不是裂缝。是缺口。头里面的缺口。缺了一样东西。缺了一根……一根……天上的星辰像没有瞳孔的空眼珠    头里面的缺口里又有了新缺口    缺口叠缺口    缺口紧挨缺口    一个接一个的缺口    像纵横交错的经线纬线   光秃秃地露出来    你们给我指的路在这里你们给加隆指的路在那里你预想到了我的反应吧那你预想到了教皇的结局吗神的教皇两百多年毫无怨言他知道他还要替他的神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吗我无所谓哪条路都可以走成全你教皇你给我死吧
  “怎么回事?撒加?”
  教皇    你给我死吧
  “你生病了吗?”
  教皇!你给我死吧!!
  “撒加,你究竟是……”
  
  “教皇!你给我死吧!!”
  
  史昂错愕地看见了自己被洞穿的胸口。
  撒加……你居然做出这种事……你不是神的化身……是恶魔的使……者……
  可他说不出这些话。
  女神,您知道撒加会这样吗?您知道我会这样吗?
  他想说这些话。
  遵命,我的女神。
  
  天越来越黑。
  天越黑周围就越安静。
  有一根线被抽掉了。活像泡在热水里的织物,撒加的经线纬线顺势在兴奋过后的余热里散开了。黑夜的涟漪把线推得很远。没有人来帮他捞起这些零零碎碎,连他自己也休想跨出半步。黑夜的水域深不可测。星星没有了,大地消失了。说不准脚下渺小的一块落脚之地是否只是一个蓬松松的小土块。这里是黑夜肆虐的虚空。不能挪脚,分不清方向。耳边是漩涡啃食流沙的寂静声音。
  越安静,人就越想发疯。
  没有回去的路了。他也不想找回头的路。任何路他都可以一直走下去。可是,这个地方什么也没有。到处都是路,到处又都没有路。他的线散了,他不顾一切地跳下去,一根根地寻找,它们随波飘荡,像会发荧光的水草。他和它们一起被水浸泡,湿气恣意侵入。他抓住它们,线的触手不安地躁动,仿佛是一大团愤怒的水母。他们的微光毫无用处,四方还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的头数次探出水面又沉下去。没必要呼吸,他灵魂的核都被浸透了。
  他再一次探头,水滴洗刷着视线。
  光。
  黑暗河流的彼岸有一瓣小小的火光。
  在广袤无垠的黑色中,它只比萤火虫大一丁点,悄然无声如月光,淡黄如灯光,好像有几千年、几万年的执拗与恬静,无所谓被遗忘。
  
  ——有种说法说越安静人就越想发疯,你觉得呢?
  ——不一定发疯,一定迷路。
  ——我放一盏灯在这里吧。
  
  深夜的山风刮得人面颊生疼。不过这远远比不上撒加的头疼。他伸手按住前额。更疼了。不知要耗费多长时间休养才能让那道最初的缺口愈合。也许永远都无法找回被抽走的那根线。挂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也不过如此吧。
  撒加看见头顶上冷漠的星空依旧,星楼下了无生气的大地沉睡着。神殿里女神初生的肉身做着婴儿无知觉的甜美的梦。连巡逻的侍卫也都昏昏欲睡。撒加想,穆应该回白羊宫了,说不定金牛宫传来的阿鲁迪巴足够响亮的鼾声还能再次充当催眠曲;迪斯马斯克可能又做恶梦了,平时就算在大白天他也会神经质地驱赶他所认为的从恶梦中逃逸的亡灵;艾欧里亚睡醒后照例会去找沙加聊天,尽管他基本上听不懂沙加的话,他只知道沙加讲话的声音让他平静;米罗跑了一天,该累了;卡妙愁了一天,也该累了;修罗醒来会发现摩羯宫又多了一根被齐刷刷斩断的柱子吗?阿布罗狄说梦话的时候又会提到金色的玫瑰吗?
  都在等待新的一天。新的一天有枯燥的训练,有教皇语重心长的训斥,有大艾哥哥和小撒哥哥和颜悦色的劝导。例行公事的新的一天。
  女神的肉身就在十二宫后的神殿。
  去,还是不去?
  撒加不认为这是个问题。
  艾俄洛斯……艾俄洛斯这个时候一定会起身查看十二宫。对朋友肝胆相照的艾俄洛斯。对神忠心耿耿的艾俄洛斯。
  我们的神打算用这样一个艾俄洛斯来给这次不成功的驯服活动加上最后的浓墨重彩吗?忠诚,多少罪恶假汝而行?
  撒加拾起教皇的头盔,黄金的质地映出他自己的面孔。
  我还以为遭神罚的人至少会变成满头毒蛇的戈耳贡女妖。
  黑发?红眼?
  不怎地。
  
  再见,那个被所有的人当神一样羡慕的撒加。
  
  艾俄洛斯的死法绝对符合一个叛徒的顶级标准。
  那天围观的人群里没有外乡来的学徒。
  
  老面包师晚年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荣誉。教皇记得他这家小店!好几次教皇亲自来他这里,和他聊他的生意,一点架子都不摆。他告诉教皇,他的手艺一流棒呢,村民要想买他亲自烤的面包,那可得赶早。啊,教皇您放心,最好的永远都留给圣域,嗯,要是教皇看得起小店的话。跟教皇一起来的是黄金圣斗士?啊呀,真难得,人长得这么漂亮而且心肠也好,总是很照顾我的孙女安妮特。你们都到我这里来,我这个糟老头比圣域的小兵有福气多咯。对了,那个叫艾欧里亚的小伙子也来过几次。不是我心软,我觉得他挺无辜的,哥哥犯的罪没理由摊在弟弟头上啊。我年纪大了,话多了些,教皇您可千万原谅啊。我的徒弟?她去城里了,没啥大事,她说我们爷孙俩行动都不大方便,就常帮我们捎东西。唉,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福气?教皇来的这几次她都不在。到底是外乡人。
  
  
  年年如此。
  十三年。
  
  圣域附近不再太平了。教皇突然不再派士兵巡山。来这里的人变杂了,村民们认得出有些是游客,可有些他们说不出来是什么人。村里有人家被偷,有行人被抢,有人无端被一帮外来的撒酒疯的家伙殴打。可圣域没有动静。
  终于有一天,一个侍卫急匆匆跑来报告教皇:老面包师的孙女被人杀了。老人也挨了打,村里的大夫说他多半熬不过今天。阿布罗狄大人已经赶过去了。老人的徒弟运气好,当时不在店里,不然又是一条人命啊。
  “那姑娘死得很不好看。”侍卫说。
  撒加知道“很不好看”就是没人敢看。
  他到的时候,阿布罗狄已经没了踪影。
  所有的人不是围在门外,就是挤在店堂里,窝在厨房里。没人敢去里屋。人们甚至有意识地躲开那里的门框,好像一挨到就会沾染上厄运。大家给教皇让路,几十双眼睛像惊恐的幼兽一样巴巴地看他。
  阿布罗狄童年的玩伴永远都不会长成一朵玫瑰。她是一只战战兢兢的羚羊,猛可里发觉一群鬣狗包围了她。她想飞跑,可她脚步的速度比不上鬣狗贪婪的利齿。她被扑倒,单薄的皮肤被撕开剥去。鬣狗们开始吞噬新鲜的肉体时,她还可以抵抗。他们无视她的挣扎。后来他们嫌她扭动的四肢太碍事,于是一了百了地划开了她的脖子。
  但愿她是一只真正的羚羊。
  撒加站在门口。午后闷热的空气里夹杂着围观者呕吐物的酸味。凌乱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
  十三年来他第一次见到了外乡来的学徒。
  她很清瘦。她的手指麻利而温柔地拧干了毛巾,手腕纤巧。她专注地擦拭死者伤痕累累的躯壳,仿佛躺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新生婴儿。她挽起了乌黑的长发,领口松开了,露出锁骨优雅的曲线和凸凹。死者喉部的伤口还凝固着暗红的血块,她轻点着把血擦去,拧一把毛巾,继续擦那外翻的筋肉,再拧一把毛巾,滴水涓细。洗去了尘世痕迹的安妮特看起来像不再会长大的宁芙。
  她把苍白的被单盖上阿布罗狄的宁芙,抖动的被单散发出衣箱里温暖的暗香。
  然后她转头直视教皇,面无表情的表情持续了几秒钟,她端起水盆旁若无人地离开,不再看他一眼,也不理睬店堂里人们责怪的眼神。
  教皇花了不少时间安慰惊魂未定的村民,乘着他们情绪稳定下来,教皇嘱咐他们好好商量安排后事,自己则出了大门,嘱咐侍卫不要让人来打扰他,随即绕到了屋后。
  野生玫瑰的花瓣散落了一地,阿布罗狄临走前把这些花连根拔起,泥土飞溅得到处都是。他种的,他有权拔。
  她正拿着扫帚清理玫瑰花的遗体。
  “别难过。”撒加说。
  “我没有时间难过。”她回答,“我打扫完这里还要进城给师傅老家的亲戚发电报。我还得整理好账本给他们过目。丧事不能太简陋,我也要出一份钱。我身边的现金不多,得到银行去多取些回来。还有,办丧事我也必须出力。半个月之内我是没有时间难过的。”
  “你在难过。”
  “我知道我应该眼泪汪汪感叹人生像花开花落一样短暂无常。对不起,教皇,我已经很久不知道‘情调’二字该怎么写了。我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
  她把花瓣、泥土扫作一堆,放下扫帚,靠住墙壁站着。
  “新闻总在报道日本的那场‘银河战争’。”她突然说。
  “已经不是新闻了。”
  “圣斗士是不允许私斗的。”
  “他们受到惩罚了。”
  她盯着他的面具,“你确定那真的是人马座黄金圣衣之后才派人过去的。”
  “我不会介意他们争一件假的。”
  “白银圣斗士所剩无几了。”她今天特别不依不饶,“可对方只是几个青铜孩子。连你也不得不承认神选的战士不可战胜吧?”
  “你靠的那堵墙后面有一群不相干的人。你希望我现在就大开杀戒?”
  “你在乎?”
  “不在乎。”
  她一撇嘴,“那不就得了。”
  教皇面具后的脸笑了,“你想说什么?”
  “对方的实力超出几乎所有的白银圣斗士,你又来不及召回黄金圣斗士。要不是你还在,圣域这段时间差不多就是真空了。”
  “说下去。”
  “在全体黄金圣斗士归位之前,你必须缩小防御圈。所以连巡山的人手都撤回了圣域。所以原本闲人免进的圣域近郊门户大开。所以什么样的恶棍都敢跑来撒野了。都说神的一个念头能影响到人的生死,你不愧是神的化身。”
  她疲惫不堪地倚墙而立,越发显得消瘦。
  下午的阳光毕竟还有几分暖意,撒加叹了口气:“原来你是在怪罪我。”
  她不正面回答:“其实我今天是想和他们一起留在店里的。”
  “后来呢?”
  “后来师傅说他的药吃完了,叫我去给他买药。我又想带安妮特出去透透气,可安妮特中午要午睡。他们俩我一个也带不走。”
  “你知道今天会出事?”
  “不知道。我不是白织者。白织者也不会为预见这样的事情而耗费功力。”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难过。”
  “我在为一个头疼了十三年的人难过。因为是我抽他了一根线,伤口一直都没愈合。他大概还记得我对他说过‘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的结果由所有参与者意志的合力决定。比如单独一片叶子不能成其为一棵树,单独一根线也不能成其为一块布。他还不知道他的恨投向的是这种集合之力,是无谓的,倒不如恨我这个直接执行人,就像我因为两个生命的惨死而怪他一样,那样会痛快得多。现在你有心情拿我出气了吧,教皇。”
  撒加平静地答复她:“我有名字。叫我的名字。”
  她的黑眼睛深处抖了一抖:“人可以有很多名字。人的灵魂就像被染色的织物,每次转生都回到冥河中漂洗,再诞生之时已经被染上了新的颜色。那就不再是同一块布了,也就有了很多很多的名字。
  “你呢?”
  “我有一个你知道的名字。”
  “你的记性好吗?”
  “在该娅的儿女中算长于记忆的吧。”她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该记得我也说过一句话:你不可能逼我做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情。你抽掉几根线我也不会做出第二个选择。”
  “难道你希望我让你真的神经错乱?雅典娜要的就是你的选择和你混乱的精神状态。你给她前者,我给她后者。这样最终的圣战才能启动。”
  “真讽刺。是谁告诉我她自己不信神的?”
  “是我。”
  “你为什么要帮雅典娜?”
  “我不是在帮雅典娜。我是在为众神履行我的义务。你也一样。”
  “那是我自己的意志,不是强制的义务。”
  “我何尝不是?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愿意。”
  他们的声音都提高了,又不约而同地沉寂下来。
  “头很疼吧?”她低下头问。
  “不疼。”
  “撒谎。”她更低声地说,很快又补上一句,“双子星座的一对灵魂是我和白织者一起交给雅典娜的,我们得负责,不能让灵魂损伤得太厉害。”
  撒加扶住她的肩膀,掌心感觉到她轮廓优美的锁骨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起伏,“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从一开始你听到我说的话就好像根本不诧异。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了很多?照说出了冥河以后你就不会再记得以前的事。”
  “我发过誓不会忘记。”
  “我不记得你对我发过誓。”
  撒加懒得再说她撒谎。
  “店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我就要走了。”
  “去哪里?”
  “要是你真的不会忘记,你就知道我在哪里。”
  
  后来某天,城里发现了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尸体上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无一例外。
  再后来的某天,圣域附近的居民都看见了那架飞机。四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簇拥着紫发少女庄重地走下舷梯。
  之后圣域像一个被疯狂科学家拿来做各种离奇试验的罐子,金光、爆炸、崩溃、死亡。爱大惊小怪的人不适合在圣域附近定居。
  
  就这样,等撒加第二次从冥界返回圣域时,所有的人仍然叫他教皇。
  山路上的小店早就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连一根线都没剩下。
  
  要是你真的不会忘记……
  
  白织者,永恒的正义。
  黑织者,真理维护者。
  织者是阿南克女神的宠儿。
  双子座是织者的神圣星座。

(序章完)

评分

参与人数 1小宇宙 +80 收起 理由
By 索罗门 + 80 | 理由: <font color=red>是不是旧贴没关系,重要的是是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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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22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s:19] 某城喜欢看到原著背景的文章啊
支持楼主
请及时更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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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22 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哪,这么长都还只是序章 [s:18]
很不错,既然是旧文,那恳请楼主尽快更新 [s: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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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4 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二位的鼓励~

虽然是旧文,不过我也只写完了这一篇序而已……没办法,太多其他的事要忙了……我写文很婆婆妈妈,不能跟这里写手的效率比的……



[s: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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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9 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OMG原来我在这还真的有ID
LZ大人啊我当年在朝花夕拾看到过这篇,惊艳啊……
因为那次似乎是几章连发的,所以一直期待后续了,结果你再也没出现过 [s:134]
而我不记得你的名字,隐约记得名字叫做非凡,但是靠这个完全搜索无能啊。这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啊。
我一直记得几个关键字:黑夜,风和野草,手提灯,奔跑,这构成了一个画面感;还有白织者,梦醒的加隆和撒加的抬杠等等……
今天总算让我解了一个心结,还好你没有消失在茫茫的网络里……
请务必为我这个读者填完啊,不管多久我都会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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