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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念玉

[圣文原创] [伪武侠坑]芳草斜阳外(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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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5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看上去和布袋戏有些像
[s: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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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25 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布袋戏,仅次金古等小说的必备抄本之一,跳着看了刀戟那几部,灰常有爱,但想看1000多集实在太无力了, [s: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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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9 06:33 | 显示全部楼层
刀戟戡魔录是精品啊
不过我不看金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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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30 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哈哈,这里也有看霹雳的啊,我刚刚看完这个星期的,擎海潮挂了,[s:169][s:169]靖沧浪的好友死光光[s:109]唯一治愈我的就是叶小钗的戏了,话说叶小钗终于开口说话了,好兴奋[s: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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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1 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念玉 于 2012-8-11 13:44 编辑
第仨九回 山雨欲来

千佛岩顶。

米诺斯闲得无事,探手入怀,将出一柄古匕把玩。俗云“上有所好”,教中若法拉奥辈,素来不怕上峰脾性怪,只怕上峰无所好的,此次入蜀,也不知他们刨了几处古坟,刮出不少古货来,一字眉萍踪不定,素来不好寻,艾亚却忙他的赌约,更不知匿去了何方,因全托付了米诺斯。米诺斯素缺着银子花,面皮更十分厚,他见这许多稀罕货,因想,既已结义,一世兄弟,生死也与共,何况钱财身外物?于是,心安理得皆袖了。此时他手中所擎者,扁茎柳叶,双刃无格,匕身极是短小,铜绿斑斑,隐隐见得底部镂刻纹路,立发长耳,圆脸瞠目,倒似个野人面孔,怪渗人的。把玩片刻,米诺斯心忖,此是铜匕,也不知是甚时打造,充做商周之物,寻个人傻钱多的大户倒也不难,但倘是难得的真货,轻易出手却赔大了,须是问个明白。自然想,拉达那厮倒是个极懂剑的——呀!教他相剑,分明使猫相鱼,和尚相妇人!冷不防一激灵,因向一字眉望去,见他定气凝神,侧耳倾听,必是心无二致,顿时放下心来,忙忙将古匕袖了,无趣道,下面那群正人君子声讨咱们呢,今儿哭这家横祸,明儿号那儿灭门,连我教不老山人殁了,也生生的传檄千里聚拢来妆孝子贤孙,休说不是我冥教做下了,便正是,这出一年唱个八百回,可也唱出个新词儿来罢!

转眼,却见修普诺斯面前茶盏半晌未动,竟是凉了。

米诺斯微微耸容,想必有异,因踱至崖边,见半山仍薄雾笼罩,云蒸霞蔚间,人头往来攒动,看去眼目也不免酸胀,不免厌恶道,这许多人声,如何听得过来?心中腹诽不断,绝然不愿去搭理,但他内力浑厚,虽不甚经意,止站在崖边,片言只语也免不得随风飘至耳边,细如蚊蝇般,实在挠得耳根生痒,勉为其难听了须臾——原来长真子为人甚是谦和,辈分虽高,却并不愿倨傲,每见一人,皆要施礼寒暄,互道仰慕,宛如平辈一般,这山头何止百人?礼数繁缛已多半个时辰——米诺斯立时寒毛倒竖,哀道,这可怎生是个尽头?更断了静心洗耳的念头,回见一字眉那根连眉中间锁成个疙瘩,比旁他有趣许多,便问道:“江湖正人们有甚悲恸之事,说来可乐否?”

一字眉道:“……不甚像。”

米诺斯听得糊涂,知他入神犯浑,问也无用。倒是修普诺斯回神,似一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一字眉浑然不觉,止默了片刻,又摇头道:“……急切也难说。”

修普诺斯低语道:“果是不像么?……”

言讫,也失了聆听的兴致,侧身摸出对紫砂茶宠来,一浓一淡,面目诡异,刻的却是勾魂的无常君。修普诺斯瞧了这对什物一眼,那白无常常年浴茶,茶渍斑斑,实是半分也不白了,因收了黑无常去,将半盏凉茶泼在白无常身上。仍将玉书置于风炉上,稍时,热气上来,茶香四溢,方是吃了一盏。

米诺斯暗自吐舌,也懒于问了,止将身退至一旁,将只玉色蛛儿放下山去,那是他三人的暗号,吩咐艾亚若闲得发毛便上个心。

又过得小半时辰,赴会宾主寒暄方毕。

“四大元无主,五蕴悉皆空。两国生灵若,今日斩秋风。”湛海大师合十行礼,念一偈与寂木相奠,佛音袅袅,甚是委婉动听。言讫,闭目垂眉,宛然入定一般。众人皆知寂木乃是湛海大师弟子,师徒恩义,想是伤怀,也不便惊扰。一时,但闻寂寥山间溪水风鸣,声如钟磬。

何志书见湛海、长真上山,早将身退在人群外侧,在嶙峋乱石间寻了块清净处立足。此时仍有些薄雾缭绕,他瞭望一阵,止见湛海大师年逾古稀,须发银丝也似,身子精壮却如壮年一般,抿嘴片刻,忖道,人道湛海有道高僧,今观童颜白发,辞气清雅,仪止却也不俗,只可惜……莫不是我多心,总觉谈吐间有股戾气?思量处,嘴角忍不得微翘,似笑非笑起来。此时,耳膜微鼓,似有所闻,何志书心中一哂道,原来也有人耐不得寂寞,哎,真真是正人行事,便多个嘴,却也使得传音入密的上乘心法!那湛海长真隔得远去,本也听不见,何必……不过,这密语之人也是十足十的傲气,如是场合,竟自顾相谈,自笃定了周遭无人及得他们内力,嘿嘿,那可未必。当下定气凝神,却听一人细细道:“……闻僧肇法师遭秦主难,临危有偈‘持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另一人笑道:“原来如此,贤弟所言甚是。”先前人赧然道:“……兄长见笑了,此是道听途说,愚弟与空门偈语素是不合,原本也不以为意,忽然听得这末二句,只觉此实是了不得的英雄胸襟,当时心头一热,没来由记下来,若论前二句,却是怎生也记不下了。”另一人道:“那也不打紧。”顿一顿,又道:“止愚兄耳闻者,怕不是中土诗偈……‘两国生灵若’,唉,却是何处见得——”猛吸口凉气,道:“是了,‘两国生灵若’!此是前元初年之事了,蒙古南下,九州沦亡,元主忽必烈见天下已尽在掌中,又动了四海宾服、八荒来朝的念头,数次遣使赴倭招谕。”先前人似是一叹,道:“蒙古南下,生灵涂炭,百姓称臣,也止是畏威罢了,何曾心服?百年来揭竿不断,何况四海宾服。扶桑远隔重洋,元人善骑射,海战却不甚通晓,一纸诏书过海去,便寄望倭人举国臣服,此自是痴心妄想。”另一人道:“正是,倭人虽是蛮夷,却也不乏血气之辈,如何肯降?他们却没有不斩来使的好脾性,数番赴倭的使臣,连同船夫舟子,都叫倭人斩首示众了。其间一位奉训大夫,临刑做下此诗,倭人师唐已久,亦染了些文采风流,将此诗也录了下来……愚兄也是机缘巧合,偶然见得……”何志书嘿嘿冷笑:你不说这句倒好,分明此地无银,既是倭人录下,远隔重洋,你却怎生见得着?先前人丝毫不疑,低声道:“这却难得,己身命在旦夕,却能心系民生,如此通彻,当真是慈悲之人。”另一人冷笑道:“贤弟好心,俗谚早云‘人之将死’,若真如是忧民,怎生肯做元人的使节?忧国忧民的宋臣,崖山之后,便绝了个干净。”先前人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一向是敬服兄长的。止兄长怕也太……唉,我说不过兄长。兄长既是见得了,湛海大师怕也有些机缘吧,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提及此诗,自是慈悲为怀。”另一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何志书听得这一阵,大致判明言者,二人亦游离于人群稀疏处,衣饰毫不打眼,一般儿的墨色粗布短打,但身材魁伟,在中原人间可谓突出,难得又几乎一般儿高大,教人想不注目也难。何志书微微点头,心道,他二人何时上山,我竟不曾在意,虽说此间甚为喧嚣,陡然多数人也不是奇事,但他二人行止间自然洋溢一股英气,连我也望而生敬,看漏这等人物,却绝非偶然了。想是自掩了内息而来,如此,他二人的内力,须不寻常。再见二人皆以半个墨面遮住眼帘,似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这却无甚稀罕,江湖门派林立,奇人异士本也多奇装异服。何志书闲暇时尝修习相面之术,眼光颇为独到,二人虽一般装束,掩面而立,在他眼中,观感亦浑然不同,其间一人边幅修得极为整洁,虽鬼面相掩,仍依稀辨得丰神玉貌,俊雅风流,另一人衣着极是随意,眉目难辨,不似同伴风采逼人,但和气蔼然,不怒自威,气宇反是更显轩昂。何志书见二人神气不凡,忍不得又多看两眼,原来二人鬼面却也不同,和气那位所罩者,手艺制作极为粗糙,浑然瞧不出甚模样,止是覆面之用,丰神那位所戴的,却打磨甚是光洁,虽也不见精致,依稀见得造型古朴,墨面边沿自耳根蜿蜒而上,自眼角盘绕回旋过来,俨然有烛龙之威。正觉有趣,那厢似有觉察,眼光淡淡扫过,何志书忙移开视线,心中哂笑道:这却好顽了,原本行走江湖,给父母天赐的面目罩个物什也不鲜见,但这二位多半不欲教人认出,只是素日里大受尊崇,骤然掩人耳目,神态仪止总无法浑然天成,便这许远望去,器宇也甚是轩昂夺目,如何掩饰得住?这倒罢了,江湖中素来唯我独尊者众,目中有人者鲜,谁认得谁来?止是充个假面,乌木为质,烛龙为表,生怕天下谁人不识君耶!

却转眼见自家弃在水中的漆觞,哑然失笑。

此时听湛海道:“觉远寺诸僧蒙难,列位莅临相吊,感怀不尽。原佛门弟子四大皆空,纵头临白刃,也不过六尘洗净,脱却皮囊,从此无忧无怖,我佛弟子并不以为憾事,更勿论劳动各位千里奔波。止此次事有蹊跷,其间许多不明处,老僧与武当长真道长商议,恐事起干戈,斗胆广发英雄帖,诸君为天下生灵念,不辞辛劳,老衲暨合寺僧众,不胜感激。”

群豪轰然道:“大师客气,除魔卫道,豪雄本分,何况邪魔外道祸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

湛海与长真子相视点头,合掌道:“敢问圣教艾左使安在?”话音甫落,天蝎堂蔡十九上前半步,施礼道:“敝教左右使奉教主之命,星夜赶来,不想途中变故,恐须耽搁些时辰,肯乞诸位英豪恕罪。”而先时许多人听胡不知议及棋岩之事,敌忾之情犹在,都道:“贵教客气了。”均想,圣教与冥二掌教一场恶战,怕也难得全身,又有人道:“便不来也无妨……”这却说得底气不足,应和者也少。而湛海众人后上山来,并不明理就,合掌道:“好说。”又见蔡十九等人皆有伤在身,因道:“列位这是……”蔡十九在堂中辈分虽是不低,但性子内敛,遇事不大有主张,别人说什么,他也极少反对,由是介怀的忧虑也比旁人多些,左烽之事,他原本也疑不是木帮手脚,明镜台众口一词,他便也罢了,后左烽抵命,木帮率众离去,蔡十九心中亦略有不安,又担心出言让明镜台难堪,一时沉吟不语。楚万水出阵道:“此是误会,不敢动大师尊听,还望海涵。”蔡十九闻言,心中大石落下,便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个打磨抛光过的木盒,打开盒盖,一副木鱼赫然在内,断痕宛然。蔡十九双手恭敬奉上道:“下愚奉命,将此物奉还觉远渡缘大师——”话音未落,便见木盒落地,蔡十九自家也不知是惊是怒抑或忧虑,面色渐渐涨得通红,浑身颤动不止,终于连礼数也顾不得,伸手平指,颤声道:“湛海大师,您……您这却是何意?!……”

这一诘大出意外,天蝎堂弟兄也不谙何意,齐刷刷顺蔡十九手指望去。湛海神色微怔,旋即平静,合掌道:“施主这是……”却听蔡十九随行人众失惊道:“怎么是他!”“他不是——”

哗然中,湛海身后一名灰衣和尚默默上前,弯腰将落地木鱼拾起,却是渡缘,但见他形容如痴如傻,小心翼翼捧了木鱼儿,一遍又一遍拂去灰尘,一遍又一遍细细端详,许久,方才将木鱼收入袖中,一声不响退至一侧,面色木然——无人在意他,他也无意引人瞩目。

长真子目光微动,已明蔡十九所指,但他观天蝎堂止数人面色陡变,旁他却颇有些茫然,料想不是甚要紧事,乃轻执拂尘,上前道:“列位少安。”转目唤随行一童儿道:“雾凇,且唤小施主醒来,再是疲惫,扰了逝者之灵,却是不妥。”那名为雾凇的道童领命,飘身至寂木灵柩前,许多人才见得棺木前歪斜的依着个孩儿,但隔得远了,加之人头甚杂,要辨清面目也不易,也只见那孩儿扶棺而眠,睡得竟十分香甜,不由暗自摇头,虽说稚子无邪,于礼总是不合。长真子道:“失礼。今日入山,这位小施主半途尾随我等,贫道见他风尘仆仆,殊为可怜,只道他饿了,便唤弟子将随行干粮分他些儿,他也不要,只远远的跟着我等,竟像十分欢喜的模样。问他父母是谁,他便摇头,唉,却是个哑孩儿,贫道度他与亲人离散孤苦,见得大人便尾随,便着弟子带在身边,寻思归途中寻个收养的人户,不想……罪过。”长真子为人谦和,以其辈分,原不必为此事挂心,便途中拾了个孩儿,不懂规矩,旁人也无甚好说,但他见这岩顶皆是舞刀弄枪的汉子,脾气多直率粗豪,再讨究这礼数不周之过,怕把个稚儿给吓坏了,不如自家一概揽过。蔡十九回过神来,闻言忙道:“道长,非是这般。”长真子道:“这……莫不是列位与他相识?”

这厢墨面客二人见天蝎堂众人失态,也向那孩儿望去,一人失声道:“怎么——”同伴旋即止住,二人相视,既大出意外,又似意料之中。

稍时,另一人缓缓摇头,密语道:“如今……怕是已该称他为哀地司了罢……”

何志书听得明白,面色一白:哀地司,这名儿恁地如此耳热,这——这不是……

长真子身侧,蔡十九见哀地司倚在棺木畔小憩,急怒冲顶——他还算好的,常言仗义屠狗辈,他天蝎堂原多穷苦潦倒辈,素日里相互扶持,恩义互惠颇多,故有“入堂即兄弟”的号子,若论情笃,往往更甚于血亲。棋岩一战后,蔡十九与数位弟兄奉命护送伤患就医调息,因是又躲过半月坝一劫,后米罗飞鸽交代传书事宜,其间也略略提到老四老五遭遇云云,众人担忧伤心自不必提,恨不能插翅飞回弟兄身畔照料,在岩上乍一见祸主,但凡识得这张面孔,无不裂眦嚼齿,便不曾谋面,想天蝎堂何等门派,同进同退,戮力一心,见同袍个个怒火填膺,也暗暗手按兵刃,横眉而立——蔡十九见长真子不明原委,深吸口气,勉强压抑痛恨,便欲合盘托出。张了张口,却是怔住:这可怎生说?咱们圣教受了冥掌教的捉弄,豁出性命救下个祸胎小孽种?

当着天下英雄,这话实在说不出口,何况他身后那些弟兄,早已是火药桶,不须发难,止一字提到老四老五之事,即刻便引火爆炸,拔剑一拥而上……思及至此,蔡十九只觉悲愤交集,怒气充塞于胸,几欲炸裂。岩顶天蝎堂众以他辈分最高,认出哀地司来,原本不惜死战,也要手刃了祸根,见蔡十九尚未发话,暂且隐忍未发。

僵持片刻,一羽冠道人拨开人群,步履沉稳,蔡十九隐隐记得他面孔,却是龙门派灵墟子。灵墟子快步近前,抱拳道:“龙门派灵墟子,见过湛海大师、长真道长、天蝎堂诸君。”礼罢,怒指哀地司,厉声道:“长真道长,这小妖孽原是冥教中人,莫被他面目骗了。”一言既出,群雄大哗,这千佛岩会,名托吊唁寂木大师,倒有一半门派是与冥教有血海深仇,因风传寂木为冥教所害,便接到圣教传书说会中必有变故,也冒死前来,只希冀能与天下英雄歃血,共讨魔教。此时灵墟子高呼冥教之人在此,当即听得铮镫、呛啷兵器声响,岩上四处青光闪闪,冷冽夺目。长真子闻言道:“这……他还这么小,莫不是认错人了罢?”灵墟子道:“道长原是不知,此去千佛岩不远,数日之前,魔教掌教修普诺斯曾亲拜这妖孽为冥教之主!”当即按剑,将棋岩之事向长真子一一言明,也并不避讳龙门逆徒桓真之羞,十分磊落,讲完,灵墟子大声道:“我龙门虽是小派,亦知书识礼,灵墟子无能,教出桓真这般不知羞耻的恶徒,大辱门风,教我龙门近百年的声名,毁于一旦,教不严,师之惰,灵墟子原该一死谢罪。今厚颜至此,只愿先取魔君首级,待归本门,再自刎以谢天下。”说罢,青锋出鞘,剑花抖开,便向哀地司刺去。

当即,听得人群中炸雷一响:“且慢!”一胖一瘦两条汉子飞身而出,瘦汉手中钢鞭甩出,缠在灵墟子剑锋,往后一扯,灵墟子猝不及防,虎口震动,长剑险些脱手,那胖汉身形更快,落雷般闪至,手持根粗重铁棍,恶狠狠在灵墟子剑上一劈,棍剑相交,擦的一响,灵墟子掌中剑断成数截。灵墟子大惊之下,手掌挥舞,左一拨,右一拨,将两截断剑做暗器分别掷出,胖瘦二人急收兵刃回防,各退数步。灵墟子怒道:“在下灵墟子,愿为武林正道除害,二位缘何相救?”那瘦汉啐了一口,冷冷道:“呸,谁要救他!”胖汉伸手指哀地司,道:“灵墟子,我兄弟止问一句,那魔教的大魔头——修普诺斯,他跪了这小魔头,此事当真?!”灵墟子道:“千真万确!”二人面面相觑,忽然胖汉仰天长笑,瘦汉眼中却泪珠滚滚,道:“好,好,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胖汉笑罢,大声道:“列位好汉在此,在下谢无俦,”瘦汉道:“谢无双”胖汉道:“家父鸿墐一刀谢于飞谢老英雄殁在冥教手下,此仇不共戴天,今冥教教主在此,我兄弟二人为先父报仇来了。”说罢,铁棍在岩石上狠狠一顿,金石撞击,震得周遭数人耳中嗡嗡鸣动,谢无俦转过铁棍来,深吸口气,凝聚毕生力量,将铁棍刺出——却听轻喝道:“注意了!”几枚铁莲子凌空打来,那人又喝道:“秉风、天宗、肩贞。”谢无俦听得身后风响,回棍格挡,呛啷啷三道火光。谢无双喝道:“甚么人,竟敢暗算!”软鞭卷起,对方迎面一道金光起来,冷冷道:“某家明人,不做暗事。”却见他一条刚鞭,格住谢无双,谢无俦正横棍刺来,他竟全不防守,左手将一条金丝软鞭,向谢无俦面门绕去,鞭长棍短,谢无俦旋过铁棍,软鞭在棍身一拍,铮的一声闷响。谢无俦怒道:“何意?!”那人冷笑:“某家才要问呢,那小魔头就躺在寂木大师灵前,阁下一棍下去,大师的法体还保得住么?”不待谢家兄弟答言,他自己又冷笑道:“你有仇,难道某家便没有仇?大丈夫行不更名,姓孟名蟒,某家师父、两位师兄都死在冥教手上,若不能手刃仇家,苟活下来也没有用了!”此言既出,群雄哗动如何止得住?亲友死在冥教下的门派绝不在少数,谁不愿手刃仇人!当即拔剑扬刀,兵刃出鞘声响不绝于耳。

何志书忍不住嘿的冷笑出声。

那厢墨面客闻得声响,皆旋目向他望来。何志书艺高人胆大,原便有心要搭言,但贸然行事不免自轻,此时见他二人留意,微微一笑,伸指弹去袖间灰尘,移步过去,作礼道:“在下水镜山庄何志书,敢问二位高姓大名。”这墨面客二人正是撒加与艾俄罗斯,乔装上山,欲静观其变。二人不意他当面刺话,对视一眼,艾俄罗斯缓缓抱拳,算是答礼。撒加眼珠微转,在岩壁侠义榜上旋过一眼,榜末书名赫然入目,便静静瞧了片刻,终是还礼,轻描淡写道:“在下萧艾,字远之。”何志书见他目光流动,眸中微有海水蓝意,心道,此人说话轻言细语,声微至几不可辨,神采也闲云野鹤般的,然而目中微光,连我乍见也颇有些不寒而栗,这等人物,如何能没在人堆里不见了。又想,他二人如此形容,名姓多半也是假的,骚云“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此人言谈斯文,便信口胡诌,也刻意锋芒内敛,但我观他风度非常,自视不低,绝非恂恂善与辈,怎想也不似自谦,又字远之,也不知是志存高远,还是教我敬而远之,嘿嘿,多半是后者罢——这却有趣得紧。因装憨道:“元来是远之兄,幸会。”撒加不答。何志书亦佯作不觉,又抱拳道:“这位兄台——”艾俄罗斯默了片刻,道:“在下——”撒加道:“义弟聂圭,号冰台先生。”何志书微笑,心道,他对兄弟手足,却也是极好的,赞誉有加,到底是正人,换做狐朋狗友,可断断不能损己利人。因道:“冰台兄,幸会。”艾俄罗斯墨面下微呈腼腆,抱拳道:“有礼。”

礼罢,三人皆向人群望去,乱象丛生,艾俄罗斯不禁微叹,面露忧色。

何志书嘿嘿冷笑:“都道是冥教大魔君拜了位教主,却原来赌棋输了注。此间诸君一个个仇深似海,誓灭冥教而后快,嘿嘿,冥教历时已近百年,苦心经营,盘根错节,他们哪里奈何得了?好容易揪着个像能泄愤的,还真是奋勇争先!便杀了这稚儿,于冥教也无损分毫,诸君却大打出手,成者伤筋动骨,败者遗恨三代——可怜了圣教列位,棋岩一局,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如是说,大有讥讽之意,他身在外围,人群大都注视着前方殴斗,冷嘲热讽,也止身侧之人在意得。撒加充耳不闻,目不转睛望了前方,眼中却直视群雄若无物,何志书寥寥数语正说中他心事,止碍于此间人杂,艾俄罗斯为人又极是磊落仁厚,每逢此等议论,他二人总起许多争执,不如少一事,因是隐忍不言,现下既是外人说出来,他也不必搜肠刮肚寻些贴金的词句了。艾俄罗斯果是默然,只觉何志书所言虽不大好听,未尝全无道理,便叹息道:“如是说,咱们大家……都中了冥掌教离间之计了。”何志书轻蔑一笑,心道:哪有甚么计!那修普诺斯自视何等清高,此等米粒之珠,便打个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如何值他屈膝一跪。教他们再练一百年的武功,冥掌教也未便正眼瞧他们一眼,勿论离间,有那功夫他不如瞌睡——这话却懒得说出口来。

远远听得微响,原来长真子双足一点,轻身越入战团,拂尘轻挥,银丝便卷了薄雾,若有若无的舞动,轻拂在与战诸人腕上。那拂尘银丝与薄雾一色,原本已难分辨,长真子身形又极快,诸人只觉手臂陡然一软,刀、枪、剑、戟……便纷纷飞上半空。尚未反应过来,又见雾气飘渺,似有形态,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将诸般兵刃一一拨转。这岩上都是练家子,素日里使兵刃便如自家手足一般,兵刃脱手,都免不得惊诧,又猛见手熟的兵刃扑面而来,便本能的伸手接住。

长真子站定身形,痛心道:“由来正邪不两立,诸位戮力同心,除恶务本,那也没甚么。以适才所闻,却是圣冥二教以弈会武,修普诺斯落败,这才认了教主。他虽然拜主,既未引入无间奈落,又未传檄令教中长老谒见,乃至其弟也因而大闹棋岩,此是何等率性妄为。列位见他随性拜了个教主,便先在这里自相仇杀,阵脚大乱,有何裨益?那魔教秽德彰闻,原非自今日始,也决不至今日止。它所以肆无忌惮,乃是其教苦心经营百年有余,声势已壮,正道中人孤掌难鸣,奈何不得它。我等今聚于此,原为除魔卫道,千百人众,唯其一心,不愁不能伸张正义,却只因一人离心离德,乃至兵戎相向,此是魔教之福,我正道之大不幸啊!”

长真子定气丹田,将话语清清楚楚送入与会诸人耳中,气韵醇厚,绵绵不绝,每一人听来,长真子都似与自己对面晤谈一般。

众人惊魂甫定,见识此等浑厚内力,又悟得话中道理,悚然心惊。

谢无俦啊呀一声,道:“道长教训的是!咱们目光短浅,险些中了贼子的离间!”说着,拍拍四个耳光,他打得极重,面上登时多了青红的几个巴掌印。谢家家风甚古,兄爱弟敬,谢无双见兄长自责,当即提起手掌,啪啪啪啪也拍在自己脸上,比之兄长,力道只重不轻。他兄弟二人一胖一瘦,谢无俦面颊甚肥,倒也罢了,那谢无双极瘦,登时便红肿起来,面颊将嘴唇挤住,兀自口齿不清道:“好兄弟,有罪同当。”

众人见他二人自责,敬由心生,又见谢无双形容,不禁莞尔。

孟蟒歉然道:“某家为一身之仇,与二位英雄竟拔刀相向,大是不该。”又自囊中取出一盒伤药,递与谢无双,道:“无双兄弟,某家家传的灵药,适才得罪,还望海涵。”

谢无俦道:“我等也有不是,亏得孟英雄阻住,否则,寂木大师的法体……”

蔡十九叹口气,心道,惭愧,幸是堂中兄弟还不曾动武。便低声谓随行兄弟道:“各位,听我一句,此实在不是泄愤的所在……别让当家的来了便难堪。咱们且听长真道长如何区处。”天蝎堂诸弟兄多见过些世面,此番虽愤于手足受害,倒也不至冲昏头脑,加之堂中素来入则一家,出则一身,原本也立意依蔡十九而行,闻他如是说,也暂且将兵刃按捺下去。

灵墟子上前道:“晚辈鲁莽,为逞一时之愤,险些挑动出大祸来,幸是道长提点,惭愧万分。”长真子含笑道:“他便有心遗祸江东,人间自有正气在,如何能教他得逞。”众人闻言,都道:“正是。”

人群外,撒加与艾俄罗斯对视一眼,都大为宽慰,撒加忽而叹道:“到底人间尚有正人在。”艾俄罗斯道:“兄长此言却差了,到底人间正人多。”撒加微微一笑,道:“此番却是你有理。”

何志书笑笑,不置可否。

灵墟子揖礼道:“长真道长,恕晚辈斗胆追问:适才道长说来,那大魔头率性认主,其中种种确是蹊跷,竟是他一条离间我等的毒计。如此,这孩儿究竟是不是魔教新主?倘不是,自然万事皆休,倘真是,我等须是放他不得,此事……当如何区处?还请道长明示。”

长真子捻须不语,心道:这……却难说了。

人群中,慧远合掌叹道:“阿弥陀佛,灵墟道人也是修道之人,慈悲为怀,便真身入魔教,亦可回头是岸,何况稚儿?何苦赶尽杀绝。”灵墟子认得慧远,道:“慧远禅师,您是大慈悲的有道高僧,见他是个孩儿,纵冥教千般不是,也有心与他一线生机。此原是好的,但试想那冥教可能一个好人?您瞧他现下是个孩儿,长大了也必是贼子贼孙,不知有多少好人,害在他手下!”谢无俦大声应和道:“不错!休说十几年后长大成人,现下也万万留不得。想前十年镇南镖局薛家的一趟镖给魔教的人劫了,涉了要命的银子,三个镖局的镖师义气助拳,将那劫镖的一家里外杀了个干净,也是一线仁慈,硬是留了两个幼儿。谁知那两孩儿出得门去,便邀了魔教的帮手来,三个镖局啊,老老少少,连烧饭挑水的杂役,一个也愣没给放过。这魔教的人,就是个孩儿,他也万万放不得!”众人听了,却想:那冥教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这事仿佛却是个狗咬狗罢?成甚么体统。谢无俦心知举例差了,但言出难收,便向兄弟望去,谢无双对兄长鲜有违逆,哥哥说甚么对他无异佛音圣旨,见兄长眼色过来,也大声道:“大哥说得极是!魔教中哪有好人,他是垂髫的孩儿,还是耄耋的老人,都没甚么分别,只杀一个,这世上才能少一个。便是错了,也宁可错杀了他,万不可漏了!”有人答道:“不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魔教之人,得而诛之,便杀一百个,一千个,哪来的错杀?”

慧远合掌念佛,道:“若真真宁可错杀,也不问青红皂白,我辈与魔教何异?”

石不闲听谢家兄弟扯得远了,也说得有些不像话,又知慧远心性,先时好容易为自己劝住,此番发作,再下去不知会说成甚么样子,便接口圆场道:“禅师,原我江湖正道,并非万事做绝的狠毒人。只是此事干连实在太大——若当真魔教狼子,便一个稚儿,就此放了去,也必反受其害,此大江南北皆有些血案,天下英雄可共证。何况这孩儿不是别人,乃是魔教之尊,也实怨不得诸位商议些霹雳手段。今天下英雄聚于此间,一为寂木大师亡奠,一为魔教实在猖獗,不想修普诺斯竟拜了这么个教主,又生生送至我等面前,岂非是天灭魔教?天与弗取,反为其咎。依石不闲愚见,咱们且听长真道长、湛海大师定夺,倘他真是魔教新主,他落在咱们手中,便是天意,我等便不即杀了他,也断不可因一时之仁,放虎归山。”

孟蟒怒道:“不杀了他,难不成还喂水喂饭养着他。”

慧远道:“善哉。”石不闲微笑道:“那却也未必,古有以夷伐夷——”

却听得长真子咦的一声。

原来先时混乱,一时不曾留意,待得灵墟子发问,长真子转眼方在意到童儿雾凇呆立一侧,虚伸着手掌,定定不动。长真子飘身过去,在他肩上一拍,雾凇吃惊醒转,面色发白,讷讷道:“太师父,我……”那雾凇童儿入门时日尚短,内力极浅,先时他见哀地司睡得极甜,没来由怔住,顿觉心旌飘荡,神思恍惚,举起掌来,却无论如何不愿推醒他。此时醒转,脑中一团乱麻,糊里糊涂,如何说得出究竟来。长真子心知蹊跷,定气凝神,右手三指缓缓平伸,搭在哀地司脉上,只觉他脉搏跳动忽劲忽弛,脉象之奇,生平未见。长真子手指微加内劲,想察他经脉异象,不想指尖一震,陡然如摸到一块火炭,不等运力抵御,便见哀地司臂上一道青气沿血脉隐现而来,长真子微微皱眉,刻意屏息,任那青气流至,指尖立时一寒,又如落入百年冰窖。长真子心中一惊,连叹道:好厉害的热毒,好厉害的寒毒,便这般体表透出,竟也教人忽而焦金流石,忽而寒冷彻骨,着实古怪!这孩儿居然活下来,更是一奇。想那修普诺斯素来跋扈,目中无人,他肯拜主,这孩儿须不寻常,只是……就我所知,他冥教教尊之位……适才他刻意收敛了内力,乍热乍冷之下,腹中说不出的烦闷难受,几欲呕吐,长真子心知不妙,但毕竟自视甚重,止运气抵御,并不曾将手指挪开,不料甫发劲力,顿觉一股内力不听使唤,自指尖径自流出,泥牛入海般,霎时便消融殆尽,长真子惊疑不定,又即催动劲力,这次却了不得,浑身内力汹涌澎湃,有如黄河决堤,一泻千里,源源奔入哀地司体内。饶是长真子清修数十年,也不禁失色,急欲松手,搭脉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便似钉在哀地司手臂上一般,哪里还抬得起来。长真子打个寒噤,惊栗出声,旁人但见他面色陡变,一时如何明白其中机关。长真子心知内力这般外泄,自己小半生的修为,怕已废了,但若教人来救,怕株连无算,也唯有斩手。念头甫生,他转目去望自己手臂——毕竟父母生授,如何能说斩便斩?他虽胸怀空明,毕竟尚未至不萦万物的境界,刹那执念微闪,手执拂尘,一下便打不下去,那内气倾泻原本迅捷无比,何况流入哀地司体内后,此消彼长,内力急泄益发不可收拾,长真子心中咯噔,急以拂尘打下,气力已衰微许多,臂上只是一道红印,长真子万念俱灰,叹道:罢了,万事休矣!

哀地司嘤咛一声,长真子内力实是不菲,倏然注入,令他颇感不适,便悠悠醒转,睁了碧莹莹的一对明眸,淡淡瞧了长真子面容。长真子一震,道:这对眸子怎生这般美丽……这般思来,又觉惊悚,便想,听闻冥教有一极邪门的摄魂之法,内力修为不够,轻易便着了道儿,虽不曾见识,怕多半是了。此时他一小半内力已荡然无存,更无法抵御哀地司乍冷乍热体毒,既忧且惧,冷汗涔涔而下。哀地司此时心绪极佳,见他惶急,抿嘴一笑,便伸手拿袖儿拂他额角冷汗。长真子手指微微暖和,顿觉一股暖流反转过来,先前失却的内力如涓涓细流,返回体内经络,缓缓散入任督二脉中,竟是说不出的舒畅。稍时,他所失内力已悉数返还,随哀地司意指周流四肢百骸,运转大小周天,哀地司修为远在长真子之上,此长真子虽是不知,待得走完一周天,却也隐感受益,也不愿再受魔教中人恩惠,便将手指轻轻移开,起身伫立,心中由不得大为震动:这孩儿,当真是邪魔外道么?

再往哀地司面上望去,见他神色柔和至极,浑无丝毫戾气,一对碧眼莹莹生光,无论怎生鼓足内力去瞧,那便似深藏于冰山的湖水,极寒却也极丽,清澈照人。长真子方在生死关头悲喜一场,心境已大为不同,甚么魔教中人天下得而诛之,便隐隐觉着不那么重要起来。他半生阅人无数,没有人能有这般清澈美丽的眼睛,或有,也绝然无法露出这般心满意足、至福至乐的笑意,止这般静静的对望着,便似独对空谷幽兰,只满怀惊艳的盛赞其清雅绝丽,陡然便忘了尘世许多芥蒂。

一眸春水照人寒,长真子心中叹道:约摸便是如是了。

这样一双眸子,也许暗含杀机,但此刻,他实在无法再相信。

见长真子伫立不语,灵墟子揖礼道:“还望道长明示。”

长真子回过神来,怅然若失。再往哀地司望去,他仍斜倚棺柩,枕了自家臂弯,又酣然入睡,仿佛婴儿梦见慈母,嘴角满溢欢喜娇憨。长真子心绪起伏,自觉肩上重责如山,亦心知这孩儿诡奇,十有八九是留不得的,脑中却尽涌出些开脱洗罪之辞,难于遏制,除魔卫道也好,慈悲为本也罢,均无法全然说服自己,思来想去,倒记起一事来,便道:“灵墟道友,适才你所言,仿佛是兄弟二人求医,途中偶遇圣冥二教,便成了棋局的赌注?”

灵墟子回道:“晚辈那日去得晚,此事前因后果,也不甚明白。”蔡十九道:“千真万确。那日我等上山,冥教已在棋岩设店,敝教便在店中歇足,后来一名叫一辉的少年带着这孩儿入来求医,敝教不忍,便替他诊脉,谁知这孩儿脉象实在太奇,敝教上下也毫无办法。初时修普诺斯那大魔头并不愿意医治这孩儿,敝教也并未认出他来,只觉救人要紧,便用言语挤兑,要修普诺斯与我等棋局上见真章,输了便救人。后来一局了了,右使识破他身份,他却反过来挤兑我等,这才加了认主的注。”

长真子道:“原来如此……”又默了许久,终于道:“非是贫道多疑。数十年前,冥教内讧,教主之位从此空悬,列位想来亦有耳闻。说来修达兄弟二人大权独揽,若立个新主,又或自立为尊,也未尝不可,冥主却一空便是许多年,断无如是草率立主之理。”灵墟子道:“听闻那修普诺斯乃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肯背篡教的骂名。”长真子摇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冥教创教者普路同晚年云游避世去了,他座下许多弟子,功夫都不曾学齐,谁也不服谁,第二代教主在世时,尚还压得住,待他也殁了,教中的元老便因争立教主,翻脸成仇。那时江湖许多门派为朝廷收编,立功正心切,可巧接了朝廷赦令,都奋勇争先,一举便攻入冥教总坛。冥教蒙覆顶之灾后,其残余西迁,痛定思痛,皆道倘若早立教主,令出一门,他教中人绝不致离心,也不致为投靠朝廷的宵小之辈夺了教旗。此变而后,他教中人便寻了一位普氏后人,此人自幼务农,浑然不会武功,但因有普路同的血脉,反而比旁人能服众。冥教众长老议定,立下教规,冥主血脉相传,他是男是女,武功卓绝也好,手无缚鸡之力也罢,都不必介意,总胜过没有教主祸起于内,而闹得全军覆没。”

艾俄罗斯微惊,低声道:“此事听来,怎与……圣教大同小异?”一言既出,想起何志书尚在身侧,颇有些不自在。

何志书佯作不见,微笑道:“冰台兄所言极是。此是靖难年间,许多帮派站错了队,庙堂之高,咱们的成祖爷忙着做些诛十族的勾当,上有所好么,咱们江湖之远,也没闲了去。原本朝廷便不喜江湖帮会,那些个得势的小人逢迎上意为表,公报私仇为里,寻个借口,又或借口也不寻,反攻倒算,遭殃者众。朝廷虽然不喜帮会,但也不愿折腾,那些颇有声势的门派,不请朝廷派兵是硬铲不动的,那些小人哪里敢真格张扬,若惹恼了良民刁民上京告御状,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他们便想出了离间计,教这些门派自己分崩离析。江湖帮派,可曾有铁板一块的?想来圣教也是着了道儿罢。”

撒加道:“圣教彼时确也出了些乱子,派生了一支出去,但他们也不曾自立门墙,仍自认圣教中人。两家都不愿做裂教的罪人,取了折中,奉教宗奈姬座下女弟子为圣女,入主神女殿。从此圣教两支都听从神女殿号令,不过十二门内教主只统御九宫罢了。”一句话,将许多干戈轻轻略过。

艾俄罗斯为人率直,未曾省得弦外音,便道:“我也听闻圣教在吐蕃、苗疆也散着一支,与中原圣教势同水火,教主念在同宗之谊,总不肯伤其根本,由是莫可奈何,原来尚肯听从圣姑号令。唉,这许多恩怨,论其因由,已教英雄洗耳,何况陈年旧事竟贻害百年,实是圣教一大羞耻……”言讫,颇有喟叹意。

撒加知他不惯文过,况是实情,不便反驳,因默而不语。

何志书哂笑道:“世上之事,原本分易合难。前些年冥教大乱时,圣教两支尝有归宗之意,都道是私怨事小,为江湖正本清源事大,新仇旧恨且放一边,先把冥教作了再说。临了却不知生了甚变故,不欢而散。”

艾俄罗斯叹道:“分易合难,此言不错。圣教两支誓师讨逆,原本是好意,临了仍勾起旧恨来,自戕不已,神女殿一场大斗,令使教中好手伤了泰半,听闻若非早投了冥教的一位前辈临阵倒戈,伸以援手,即便当今教主史昂,怕也已身死神女殿……”

撒加道:“‘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无可奈何。”

艾俄罗斯见他语调平和,却不太好听,知不愿自己说下去,想一想,这等丑事,确有甚好说?便点头会意,也罢了。

何志书笑道:“这却可惜了的。冥教那时确是危如累卵,前教主阿伦练功走火入魔,忽然暴毙——江湖虽如是传闻,但胡家兄弟混入冥教,却查实,那阿伦走火入魔不假,症状却是浑然分不清杀人救人,也不辨敌友,致令它冥教中人人自危,也不知教主哪天发神经把自家也救赎到西方世界享福了,最后忍无可忍,也不知谁造了个文书,说阿伦冒充普氏一脉后人,修达兄弟与十长老便暗中勾结,历数有违教规八八六十四条罪状,联手把阿伦做掉了。阿伦暴毙后,冥教又扶了个远亲潘氏做傀儡。那潘氏自负貌美,本事没多大,傲慢侮士,若得罪了她,顶剑罚跪,雪地裸舞,甚么怪招也想得出来,她素日里最爱踩她夫君的头,终于一日里输棋踩错了人,给人掀桌一不小心砸在头顶,又做掉了。在下原也大大疑惑,立谁不好,这冥教立主却一而再,再而三,寻出这等人中极品,实是自虐(可好了,现下又拥立这么个神志不清的小娃娃,何不再多一个,凑齐一桌打马吊,哈哈,其乐无穷),以长真道长所言,他教中却有这条规矩,如此倒是通了,想那潘氏一殁,普氏一脉一时再寻不见血亲,也再无正位,这才为教主起了争端,谁也不服谁,修达兄弟与十长老大打出手,十长老反出,冥教也元气大伤。听闻,圣教偃旗息鼓,那修普诺斯也抹了一把冷汗,望空祝祷:天不灭我冥教。原来圣教却出了这等事,哎,彼时圣教高手如云,戮力同心,也未必容得冥教逍遥至今了。都道二教势不两立,竟如此患难与共,也不知该道福兮祸兮,还是该道冥教天数未尽,思之实教人唏嘘。”

撒艾闻言,对视一眼,二人面色都颇为难看,道:“这等事,不提也罢。”

何志书笑而不语。

却听众人议论一阵,慧远道:“……如是说,他若不是普氏一族的血脉,便做不得冥主?”言语中,倒松口气般。长真子正低头沉思,闻言,点头道:“正是。”灵墟子道:“如是却难了,又寻不得他爹亲娘亲,谁知他究竟是真是假?”便有人道:“错不了,那修普诺斯怎肯轻易下拜?”慧远道:“错杀可使不得。”

乃听“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湛海伫立默听许久,伸手合十,说道:“此事听来蹊跷,还请列位少安。”石不闲单掌行礼道:“还请大师明示。”湛海道:“不敢,老衲只觉有几处仿佛于理不通,这头一桩……”却对灵墟子道:“倘使冥主血脉相传,以道长所言,这位小施主,他却还有个兄长罢——”许多人啊呀出声,均想,到底是旁观者清,是啊,若这孩儿是普氏一脉,那他兄长当然也是,自古长幼有序,这孩儿看来病怏怏一个,倒是他兄长,年纪轻轻,却武功不俗,任谁来看,也不会废长立幼。那冥掌教虽拜了这孩儿,却听之任之,莫不是障眼法,他那不知所踪的兄长反而可疑许多。也有人想,那冥掌教放着这孩儿兄长不拜,多半也不是普氏后人,看来还是离间我道中人的毒计。

湛海转向长真子道:“老衲见道长先时为这位小施主把脉,深思许久,可是脉象中有甚古怪?”长真子施礼道:“大师慧眼如炬。不敢相瞒,贫道先时为这孩儿把脉,这孩儿体内一冷一热两道真气,其凌厉浑厚,贫道生平鲜见,只是这两道真气来去不定,相互冲撞,想是自身难以驾驭,乃至龙争虎斗,水火不济,于己实在有害无益。”一语既出,举众惊诧自不必言,长真子待群豪稍安,又道:“贫道见他年纪幼小,这等内力绝然不是修行得来,思虑许久,方记起冥教旧年有一门九幽功,其心法极为阴毒,常寻些小有所成的习武者,以毒物逼他们运功,中毒者周身真气或奇寒彻骨,或身若火焚,浑身苦楚实非常人能忍受,也只有将毕生功力尽数逼出,转注于他人身上。传功者固然灯尽油枯,辛苦习来的内力耗竭无存,受他传功者,也随之身中剧毒。须历经数人,毒性尽去,这才转注于九幽传人。那些中毒之人,下场皆十分惨酷,若中寒毒,浑身血脉皆凝寒成冰,最终冻为一具僵尸,若中热毒,则焚身而亡,当真……魔教中人却毫不费力得了他人毕生修行,受益无穷。”话及至此,长真子思及旧年所见,十分不忍,一时说不下去,闭目摇头。众人也听得发寒,岩顶鸦雀无声。过得一阵,石不闲问道:“……那以道长之意,这孩儿难不成是九幽传人?”长真子道:“这却难说了,这孩儿体内真气一寒一热,也是身中寒毒热毒并存的缘故,贫道方才不过试为把脉,单是他体表透出毒气,已难于抵御,那九幽功以剧毒夺人内力,却从未闻传功者同时身中两种剧毒,且其传人自己中毒,日夜煎熬……怕没有这个道理罢。”蔡十九插言道:“这却怪了,日前他体表却是无毒。”又道:“那日他在冥教店中昏睡,堂中数位兄弟也把过脉,皆可作证。”长真子道:“其间原委,贫道也想不透,只是他真气时而气海中空,夺人内力,时而鼓荡澎湃,源源外送。他内力来去不定,转注贫道时,贫道却未因而中毒,怕是——”说罢,摇摇头,他修行多年,年事已高,许多故事原以为已不再挂怀,谁知不过只掩埋在心底深处,一旦浮出,伤痛之情更甚当年,此时想起当年阿伦练功“救赎”去西方的牺牲,凄惨形容历历在目,“倘九幽尚有传人,这孩儿多半已是最后一位牺牲了”这话便不忍再言。

蔡十九打个寒噤,心道,莫不是这数日,给魔教的贼子害了?半月坝事他只知四哥五哥伤重,详情却是不明,听得长真子这般述来,又见哀地司酣然入梦的模样,心下一软,便想,我四哥五哥之事,未必怪得着他。许多人也这般想,魔教的贼子为一己之私,不断寻无辜者转注内力,连这么小个孩儿也不肯放过。慧远道:“如此,这孩儿却是可怜,那欲借他不劳而获之人方是罪魁。”灵墟子点点头,道:“大师、道长,若当真如此,咱们不必伤他性命,为他解毒便了。”这次人群却静默下来,许久,零零星星方有些应承声。慧远四下环顾,心中微忧,只觉隐隐不悦,心下无论如何不肯相信。长真子面色悯然,道:“九幽之毒,天下无解。”

人群发出一声感叹,竟不知是喜是忧。

听得有人冷冷道:“如是说,这孩儿死定了?”人群熙熙,实寻不见说话之人。长真子叹道:“……他年纪如此幼小,怕撑不过数日。”那人道:“那咱们的确不必伤他性命。只是他这一身内力,却不能教冥教夺了。”这一说,岩顶立时死寂。长真子省得弦外音,心中大怒,冷冷道:“自是不能,只是,冥教若来夺人,你却守得住么?”那人笑道:“若守,是自然守不住的,但这身内力既须转注他人,咱们便不必拱手交给魔教了。”便有人喝道:“咱们江湖正道,怎能做这等下作之事?”许多人也道:“不可。”那人道:“他的性命是给冥教害的,怎能算在咱们身上。咱们也不是白得他内力,咱们也立个约,若得了好处,也须替他报仇,他有甚么心愿,刀山火海,也替他了了。如此,便不算害人了。说来这孩儿身中九幽之毒,煎熬难耐,咱们取他内力,于他反是解脱,也不吃亏罢。”一席话,倒把众人说得默了——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孩儿浑身的内力连长真子也自叹生平鲜见,谁人得了怕也受益无穷,仿佛万贯财宝,平白摆在面前,触手可得,说全然不眼热,那是假话,反正横竖要与人,还不如取来做些正事,只是,论理未免卑鄙了些儿。

长真子按捺怒气道:“倒是贫道方才说漏了:九幽心法诡异无比,倘不得法,这孩儿不但能将修为送人,也能毫不费力取你浑身内力,连贫道也险些着了道儿。”那人笑道:“输功散功,一半一半,在下省得,无非赌上一赌。”长真子冷笑:“阁下既是有意,不妨上前一试。”那人笑道:“长真道长,您可不要反悔。”长真子身形微侧,冷冷道:“请。”话音未落,见一条瘦长身形纵起身子,凌空扑至,右手斜翻,如电般勾住哀地司手臂。长真子冷笑,青海鹰爪门出了这等传人,多年的清誉可付诸东流了。乃听惨呼一声,那瘦长汉子癫痫般浑身猛烈颤抖,手臂便似个充气皮囊般,一瞬鼓起,又忽而猛缩,紧紧勒住筋肉,皮肤许多细小血管立时破裂,黑血细细渗出毛孔,便似布满了疹子一般,陡然望去,直教人头皮发麻。他原以为便运气不济,给哀地司散功,抽手便是,孰知手掌便钉在这孩儿臂上,心知不妙,哀告道:“道长救我……”言语一开,内力急泄,再支撑不住,软泥般瘫倒。长真子原也只思让此人略得教训,以为贪者戒,终究不愿害他,道:“屏息凝神,莫动真气。”却自袖中取出银针,运内力在他经脉交会十二处大穴插下,将奇经八脉隔断,令道:“收手罢。”那人啊呀拔出手来,犹自抖个不住,浑身精力早抽尽了去,如何立得稳,长真子拂尘一托,将他扶正,那人走了半步,又是一跌,性命关头,也顾不得颜面,坐下运功不题。

长真子冷冷道:“魔教九幽功虽然狠毒,轻易也是不传门人,何故?概凡速成心法,见效愈快,风险也愈大,还有哪位要以身一试?”众人面面相觑,那阴毒内力固然诱人,议及性命,却当真没有几人敢一赌了。既得之不易,平素所习礼仪道德涌上心来,许多人都面生惭色。长真子道:“功不可轻传,何况咱们并不知九幽心法。旧时尝有人以我辈心法传功,又或救人,若不到一定修为,连碰也碰不得,真格儿遇上修为极高者,也有成功的,却仍是九死一生,折损好手无算,贫道看这内力不要也罢。”再见哀地司,梦中抓抓手臂,不过蚊虫叮咬般,神色恬然,只是观他所依之处,这份恬然也未免教人心寒,又实无把握再去碰他,由不得摇头叹息,平生忧惧,心道,此等内力,收受之人可了不得,咱们万不能任由魔教得逞。至于哀地司卧于棺侧,虽是不妥,长真子笃定他已是将死之人,身为出家人,慈悲为本,便不忍计较这许多了。

湛海见群雄默然,合掌道:“道长,老衲思来,倘真有人能从小施主身上夺取内力,怕是……”

长真子与湛海虽谋面不多,但古来英雄相惜,他耳闻许多湛海慈悲往事,心实神往之,见湛海所言处处与自己心念一同,大有知己感,有心让湛海主持,便含笑道:“到底大师眼明,一语惊醒梦中人。”因侧过身去,将正位让出。

湛海手持念珠,朗声道:“我等既知九幽功阴毒,自是不能教他落在冥教手中。若他命不久矣,冥教声势虽壮,江湖正道,护这么个稚儿数日,怎么也还办得到。此事原本性命攸关,须得本心自愿,不可强求。待这位小施主醒转,列位有意之士,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或愿将内力托付。至于传功后果,祸福难料,也只好听凭缘法。”

长真子暗忖片刻,点头道:“如此亦未尝不可。”

众人闻言,都道:“甚好,便如大师所言。”

湛海回归正议道:“列位,先时尝言,觉远僧众蒙难,老衲与长真道长斗胆叨扰,实是其间曲折。”言讫,僧袖轻拂,对默在一侧的渡缘和尚做个有请的姿态。蔡十九记起先时跌落木鱼,好生过意不去,心道,怎生须谢罪才是。却见渡缘和尚木然踱步上前,若论出家人不索万物,他那神色却已至痴傻,仿佛行尸走肉,尘心已死,只凭一点执念而行。踱至湛海身侧,那渡缘和尚便自怀中取出木鱼儿,放在丹朱盘上,痴痴捧在胸前。湛海道:“觉远寺血案而后,老衲与长真道长尝入寺凭吊,彼时在寺中留下许多痕迹,老衲与道长细细验过,多为倭刀法,又或少林棍法,止间或一两处,道长眼明,认得是冥教早年十长老之一‘不老山人’的招式,但内力却不能同日而语。”长真子点头道:“当年十长老反出冥教,便失了踪迹,近年虽知殒命杀生谷,但其成名许多年,座下弟子多半也是有的。觉远寺皆是佛门弟子,便有武僧,也是师从南北少林,断然不能使出冥教招式,贫道藉此揣度,血洗觉远寺人众,不但有倭人,也有冥教之人。”人群闻言,激愤有之,惨痛有之,都叫道:“有其师,必有其徒!魔教原非中原人,拜异邦妖邪,素来张横跋扈,欺凌弱小,现下又与倭寇勾结,做出了这等事,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杀不足平民愤!”湛海道:“那魔教恶名昭彰,原不足为奇,自古善恶有报,他们做下恶事,江湖中总有清算的一日,时候未到罢了。但寂木身侧却留下一件物事,老衲与道长都觉事非小可,这才商议广发英雄帖,邀列位集思广益。”

说罢,僧袖微摆,手指渡缘手捧盘中断裂的木鱼。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就近的谢家兄弟道:“这木鱼儿有甚稀奇?”说着,谢无俦上前半步,伸手便要取来求个究竟。渡缘面无神色,身形微侧,谢无俦一掌抓空。谢无俦道:“好和尚。”他手提铁棍,若横棍扫去,或能与渡缘一战,但此非武斗,他先时言语不妥,渡缘便要试他功底,明眼人望而知之,若一棍把木鱼打坏,礼数便缺得大了。谢无俦把铁棍收在腰间,双手舞动,便来夺盘,谢家武功于兵刃上倒也有些小成,空下手来,却大大的不高明,谢无俦左拨右抓,出手虽然快捷,姿势却笨拙难看,全凭着虎豹一般的天生气力,渡缘和尚脚步错落,进退有度,将他攻势一一让过。十数回合,谢无俦面生惭色,叹道:“罢了,大和尚,我服输了。这木鱼你这般宝贝,想来自有机关,你们看不出来,谢某自然也看不出来,得罪。”一抱拳,退在一侧。灵墟子、孟蟒等人见此,虽不觉自己便落下风,但要夺得盘来,还不失优雅体面,轻功造诣须得不凡,那渡缘和尚的模样是决意双手钉在盘上了,倘或失了礼数,江湖人传出去,也只道他们欺人,万一不慎失手,更颜面尽失,思虑一阵,都踟蹰不动。石不闲笑道:“好,好。”谈笑间,足尖虚点,便如一道烟,霎时飘至渡缘和尚面前,所使者乃是一招极寻常的草上飞,但所过之处,碧草青青,只是微微晃动,丝毫不曾有半分践踏,这等轻功,却非常人能做到了。石不闲轻功在江湖中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一路得意步法使来,果是身形飘渺,来去如风,远见了,倒似渡缘身侧闪出二三个人影一般。渡缘步法沉稳朴质,以拙御巧,走了三五十回合,回避闪躲,跃高伏低,始终与石不闲相隔寸许。石不闲微微焦躁,道:他双手不动,已是让我三分,若夺不得盘来,石某也太不像样。又过数回合,石不闲瞅准破绽,左手拍出,跟着滑步上前,右掌后发先至,封住渡缘上三路,渡缘上身后仰,石不闲左掌斜穿,轻轻抓起盘沿,身子凌空还转,倏地落在丈许之外。

渡缘见他夺了盘去,盘上木鱼纹丝不动,便合掌胸前,微作一礼。

石不闲微笑道:“承让。”却取那木鱼来看,只看了一眼,眼神给断纹深深吸住,面色愈来愈白,稍时,汗水涔涔下来,禁不住拿袖擦汗,袖口方触及额顶印堂,忽而大叫一声,瞠目结舌,仰头便向后倒去。慧远眼疾,知他惊惧失心,因暗运绵力,在他后心一拍,石不闲吐出口鲜血,惨然道:“慧远禅师,多谢……”勉力将木鱼奉与慧远,心有余悸,拿袖拭汗,大袖却自印堂、鼻子、嘴巴一路拂下,直至胸膛,仿佛自己已惨遭开膛之祸,终于摸到胸腔心跳,狠命一按,心脏果然仍在跳动,终于定下魂来。此时,听慧远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便见他将木鱼重置于盘,奉还渡缘,他自家却面色苍白,半晌无言。

长真子也随之一叹,目光转动,落在天蝎堂众人身上。

蔡十九道:“惭愧,敝教上下也自愧不如。”

长真子叹道:“天地无极,毕竟人上有人。”又道:“列位,贫道与湛海大师那日赴觉远寺吊唁,见了这副木鱼,其上留下武功痕迹,令我等既惊且惧。倘此人是冥教妖邪,今后武林上下,恐有一场腥风血雨,倘是倭人,我天朝泱泱,若寻不出应对之人,更无颜面对泉下前辈高人。适逢圣教遣使凭吊,便将此物托付,又与大师联名作此英雄会,只希冀天下之大,能寻出一位人物,能与之一战。”

谢无俦在渡缘和尚面前落了下风,匿在人群中,正暗自羞惭,见此情形却想,勿论那恶人是谁,令长真、湛海、连圣教许多高人也束手,须是了不得,那渡缘和尚却能在这等人物面前幸存,我败给他,也认了。

群豪闻言,初时大都讶然,均想,武林中顶尖的高人多在三派中,他们都自愧不如,怕也只有魔教那两大魔头了罢?但也从未闻三派怕过魔教,莫不是先时长真道长所猜度的九幽传人?又想,若是倭人,咱们比不过人家,这脸可丢得大了。过得片刻,三三两两,方有人上前取木鱼观看,也大都面色陡变,摇头而下。

孟蟒见状,心中焦躁,大叫道:“天下之大,便寻不见一位高人么?”

他这话说得极不妥,但许多人看了木鱼,识得厉害的,或震撼或惭愧,自无心反驳,那识不得的,见前辈高人都愁眉不展,也不敢信口开河,一时士气低落下去。

长真子道:“贫道所见,若是倭人,咱们绝不能倚多为胜,贻笑海外。为今之计,也只有广张英雄榜,寻遍天下,自古民间卧虎藏龙,只是隐于山林闹市,未便出山罢了。”他此话说得言不由衷,面上亦有惭色。顿一顿,又道:“但倘是魔教之人,咱们却不用跟他们客气了。”

群豪稀稀落落道:“不错。”

湛海点头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

便见僧众抬过一张案台,湛海自怀中取出九只玉杯,顺次排成一行。又有道童取来水酒,依次斟上。那玉杯造型各个不同,玉质白若凝脂,却有斑驳红痕,像是长年未曾擦拭,上以纯金书有篆文,分别是:冀、兖、青、徐、扬、荆、梁、雍、豫,却是天下九州名号。湛海右手平平前伸,食指拇指相扣,恍如拈花般,轻轻弹去,九只玉杯如为无形之手执住,轻巧巧挪移换位,来去始终,竟滴酒不洒,九指弹过,那九只玉杯已按天下地理排列。

乃听湛海道:“前元末年,民不聊生,天下英雄起事,尝以此杯为号。杯上九州,以示志在天下,不想事未竟身先死。为首的老英雄壮志未酬,抱憾九泉,杯上血痕,乃是他抱憾之血,同志不愿擦拭,留以激励后来之人。后天下已定,后人集合此杯捐与少林,请做法事以告慰先人。方丈感其胸怀,法事而后,将此杯妥善收藏。今日盛会,诸君皆是除侠义之士,老衲斗胆请来此杯,为天下英雄做个见证。”

中原自古敬祖如敬天,议及祖宗故事,诸人内心多为一震,肃然不语。

湛海道:“近来邪魔外道猖獗,我辈也深感力不从心,恰如魔教,正道未必不敌它,只是魔教常常倚多为胜,而正道中人往往势单力薄。”这话仍是老生常谈,但众人自见了木鱼,心惊有之,糊涂有之,士气颇为委顿,急需振奋,湛海此言正是许多人千思万想,比之先时长真子议及更入心坎,均想,不错,中原人才济济,倘合为一心,魔教也好,倭寇也罢,都不足为惧。湛海道:“古来江湖中门派林立,原本万难一同,何况祖宗基业,守之为孝,也不可强论并派,只是信物总也须有几个。老衲拙见,不妨效法先人故事,以此杯为号。此杯按冀、兖、青、徐、扬、荆、梁、雍、豫,共九枚,便将与九人相持,倘使日后魔教为祸,又或外邦来袭,便凭持杯义士纵横联络。”

众人道:“此言有理。”

又有人问道:“话是好话,此间少说也百来门派,怎生派放?”便听人道:“少林、武当乃是泰山北斗,自是该持杯的。”又有人道:“圣教高手如云,他们持杯,咱们也是服的。”但还剩六杯,却难为了。争执一阵,有人不耐道:“今日既是英雄会,难不成比吃饭喝酒?自然以武相会。少林武当自不必言,圣教持一杯,那也是该的,剩下的杯子,咱们拳脚上见,能者居之。”

江湖练武之人,性子火爆者甚众,先时自相殴斗,被长真子拉住,与众自觉理亏,好容易按捺下来,但接下来扯这一阵道理,又见不少好手给木鱼吓住,实在胸中抑郁,憋闷非常,正寻不得发泄处,听说拳脚相会,登时叫起好来。

楚万水道:“只是近日江湖线报魔教另有谋动,至令许多门派不曾赴会,”

湛海道:“这……”

有人道:“管他们作甚?他们怕了魔教,畏首畏尾,怎能把九州杯交予懦夫之手。”

湛海眼中神光湛湛,道:“不妥。今日夺杯,既是能者居之,倘日后另有能人,列位岂是嫉贤妒能之辈?”

艾俄罗斯闻言摇摇头,低声道:“此事殊为不妥。”

听湛海又道:“凡事皆有先后章法,否则,欲速则不达。老衲愚见,自古萧墙之祸最为堪忧,且不论觉远寺蒙难是否海客所为,我等也不知他形容相貌,便如凌空比划,来去都是空拳,徒劳耗费精力;反观魔教,为今益发张狂,实在该收他一收了。否则,尚不知有多少正人,伤在他们之手。老衲看来,魔教之毒,更有甚于海患。今日比武夺杯之后,诸位可约法而行,先夷内,而后攘外。”

长真子道:“不错,先灭魔教,后平海患。”

此言发自肺腑,众人耳膜鼓动,胸口热血涌上,也都喊出声来:“先灭魔教,后平海患!”

一时鼓掌喝采,甚为热烈。

撒加闻言心惊:这大和尚好狠!原来还存个疑窦所闻有误,现下看来,他绝非善类。今日英雄会名托结盟,实归比武,赢家固然欢喜,那输家势必引以为耻,名利名利,名在利前,有多少真格儿能做到善罢甘休的?本已是徒生嫌隙,但天下英雄共睹,尚还有些礼数收敛,他竟让天下门派日后也以武夺杯,能者居之,唯恐相争不够狠,竟拿出内忧外患的幌子,古来二桃杀三士,真真屡试不爽!

心中烦躁,但此时群雄神思早在比武夺杯上,许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时也无法。

何志书见湛海将出那九州杯,目不转睛瞧了一阵,喜道:“好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却在他手里。”又皱眉道,甚么前元末年举事的信物,有甚好激动。此物殊不姓朱,倘一不小心姓了韩、陈、张甚么的,教朝廷知了,你们这群遗老遗少可小心了的,便姓了朱,哈哈,本朝第一家可是能举国大砍,直砍到海外十州三岛的,你们要做甚?朝廷更看你们不顺眼了。

听撒加冷淡道:“听何兄话中之意,却是有意一展身手?”

何志书微笑道:“这等热闹在下是不爱凑的,不过是忠人之事。”

撒加道:“何兄自言来自水镜山庄,传闻早年有一位水镜先生,不知与贵庄有甚关联。”何志书笑道:“远之兄此问,可是旧识?”撒加道:“却也不识。止先时闻水镜山庄,一时耳热,便记起这位武师来。听闻他尝是圣教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给冥教拿了把柄,从此堕入魔道,声败名裂。圣教内乱时,却蒙他救助良多,想来他虽受了魔教蛊惑,良知未泯,浪子回头,仍不失英雄本色。”何志书笑道:“远之兄博识。水镜先生父母早亡,与其弟相依为命。天不作美,其弟身罹绝症,江湖中名医好手皆医不得,只冥教十长老中一位医家鬼才,有起死回生之能,或能勉为续命。水镜无奈,只得拜入冥教,也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罢了。”撒加于何志书也疑窦重重,听闻水镜故事,却没来由动了同情,悯然道:“原来如此。”何志书道:“后来水镜虽殒命神女殿,以身殉教,江湖恶名却洗不了了。其弟水清悲恸之余,亦深感罪愆,从此退隐,自冠何姓,吃斋念佛做些善事,他了度余生所居之处,便名唤水镜山庄。”艾俄罗斯微微点头,心道:如此,他自姓何,多半便是水清传人了,论来我辈可算同宗……何志书话已至此,避不多言,道:“在下奉命,无论如何求取这九州杯,遍寻天下也不见,不想却在此间。哎,却成了英雄信物,天下共取,这可教在下老大的为难。”却问:“远之兄,冰台兄,可有取杯之意?”

艾俄罗斯听闻水镜故事,心生亲近,本不愿与他为难,止先时与撒加商议,也深感此间诡谲难辨,因沉吟不答。

撒加淡淡道:“湛海大师已言及为天下计,私不废公,在下与义弟,略尽绵薄也是应当的。”

何志书道:“也好,君子取之有道,在下便与二位以武相会。”撒加微微一哂,正色道:“何兄,你势在必得,可有制胜把握。”何志书哈哈一笑,道:“远之兄,倘他日狭路相逢,在下自当竭力以赴,今日却无为敌之意,止尽人事,听天命。”撒加微笑道:“好,他日再决高下。”

何志书伸出手掌道:“咱们击掌为誓。”

撒加一点头,亦伸掌与他互击。

何志书抱拳道:“告辞。”拱手作别,旋身转入人群,寻了胡不知,说笑几句,仍袖手而立。

艾俄罗斯道:“兄长所见,此人……”

撒加道:“此人内力不俗,他那名号,恐也是假的。”

艾俄罗斯心知撒加自有主张,便不再言语。

二人眼观前方比武,心中皆存忧虑。

又默了一阵,撒加忽而道:“……我门中,有贤弟这等人物,实是百年也难遇的大幸。”想一想,却低声叹道:“若本门以贤弟为尊,愚兄为辅,幸甚至哉……”

艾俄罗斯道:“兄长何出此言?诸家兄弟敬兄长若圣人一般,愚弟视兄长,也感怀钦服,从不曾有他想。”

撒加淡淡道:“愚兄言从心生,这样想了,说将出来,心中便十分舒坦。”默了片刻,又叹道:“只是愚兄,争强好胜之心却比旁人厉害许多……真格儿至了名利关头,心里便再明白,也免不得要与贤弟一争。届时,大局为重,贤弟切不可让愚兄得逞。”

艾俄罗斯心道:我何曾要做教尊?便教尊有心栽培,我也甘愿辞让。但……兄长是高傲尊贵之人,我若这样说了,兄长一定不高兴。便道:“兄长,咱们习武之人,再大的争执,也不过刀剑上见真章,以武会友,一争高下,成则加勉,败亦磊落。何况教主他老人家身骨硬朗,此事不必再提。”

“教主他……”撒加面色忽而灰暗下来,思及自身许多心事,难过惭愧,反复念诵论语孔子之言“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一时百感交集,喃喃道:“议及磊落,却是我远不如贤弟了。若有朝一日,愚兄违了光明大道,贤弟……便一剑杀了我罢。”

艾俄罗斯失惊道:“兄长言重了。”

却想,先时按约在山下与兄长会合,他那形容,现下想来也有些不对,心事重重的,也不知他这数日出了甚事?唉,他一身担子太重,我却无从为他分忧。

此时思及木鱼之事,又思及教中数番反目,微微喟叹,道:“倘使圣姑紫衣姬在世,圣教上下一心,不曾自戕,当可接下战书。如今……唉!总是自作孽,好教天下英雄耻笑。”撒加道:“紫衣姬是百年难遇的奇女子,轻易确也难寻。那时两支也都服她,原是归宗的绝佳时机,孰想……此役而后,南域一脉固然糟了,止得寥寥数人破门而出,中原教宗也元气大伤。如今,再要两脉一同,却难如登天了。”说着,面色益发难看。

艾俄罗斯闻言又是一叹,心道,倘南域一脉尚肯听神女殿号令,待新主另立,或能化干戈为玉帛。圣教神女殿空悬这许多年已是不妙……圣姑确是天下奇才,她老人家一仙逝,座下却不曾有女弟子、女儿,寻个服众的女子便难得紧了。加之圣姑是怒而离教,唉,听闻只是些俗事,但无论是何缘由,教众看来,理亏的总是教主,由是此事教主是说不得话的——如此下去,神女殿怕一直得空下去了。

也不知为何,脑中微光一闪。

艾俄罗斯低声道:“兄长,为弟想起一位姑娘,她……她莫不是……”

杏林坊中,卯日生言及还神诀乃是圣教中一门极为上乘的内功心法,只是知之者鲜,艾俄罗斯心中便存了疑窦,倘此是圣教密中之蜜,纱织却是如何得知?她虽知之,却不得法,又浑不会武功,莫不是紫衣姬的亲人?此时记起纱织,只觉心中一阵阵激荡,神思紊乱起来:米罗言将她安置在玄枵门,只道那洞中万年玄冰,毒性不易发作,也不知她体内余毒是否尽去。咦,我在胡思乱想甚么,米罗的妙手必是好的,她体内的残毒必已无碍,只是……那玄枵门极致阴寒,也不知她娇怯怯一个姑娘,身子可否抵御得住?……

思来想去,面上渐渐生光,并不自觉。

乃听撒加道:“……这等无端猜测,连想也不该想。”

艾俄罗斯方晓自己早离题万里,顿觉面颊微热。幸得墨面掩住,心中忍不得庆幸,却又道,这却有甚?她对我极好,又于我救命之恩,人在江湖,最重便是个义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倘她有甚用得我处,我便把脑袋割下来也是该的……何况她中毒也是我的不是,我原本便该多挂在心上……这般一自辩,非但未觉义理当头,顶天立地,面上反而更热了去。

匆匆随口答道:“兄长何出此言?”

撒加默了片刻,轻言道:“是与不是,又有甚么分别?她是深闺长大的女孩儿家,原本便不识得人心险恶,便是,难不成就心安理得把她送到火上烤?咱们男人把事办糟了,百十年来殴斗不休,何等难看……临了,却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圣教也不用做人了。”

艾俄罗斯如当头一瓢冷水泼下,登时醒过来。

到底是兄长心思细密,只这般想着,便觉胸口重重一击,只觉隐约心痛,却浑不知何故,他与撒加素无嫌隙,情同手足,无论何事也不曾有非争高下不可之想,互相钦佩,英雄相惜,直如饮水呼吸自然而为,此时脑中却没来由着魔般想:为甚么我竟想不到呢?江湖腥风血雨,我竟想把她拖入其中,我脑中都是浆糊么?蠢牛木马也比我懂事得多了。我……我还是不如他好么……

转目去望撒加,他只是默默的瞧着云天,眼中许多深意,艾俄罗斯却观之不明,总觉如雷雨将至,直教人压抑难过,殊不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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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1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_,=,实在很不爽这种开大会的戏,为了平衡似乎还得交代,要命了,凑合着看吧

原想大艾被老撒咔嚓了的,现下ms心软了对大艾哥有点不愿意下手……要不……改关几年地牢吧……o(╯□╰)o
算了,这文设定,三天两头一变的(话说乃有提纲咩?)[s: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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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9 20:15 | 显示全部楼层
竟然更新了,很久不登陆一次,真是好运气啊。

还是咔嚓了吧,关久了容易bt,撒加bt我倒是不介意,他本来就精分嘛,大艾要是bt还真不大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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