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很多事物,会在绽放其最美好的一面时嘎然而止。
爱情。友情。学业。事业。
尽管我们会不舍得,仰面叹息或垂首哭泣。
但所谓失去,最终也只是[失去]这两个字那么简单。
什么都没了而已。
第五回 死
很久之后回顾以前发生的事情,或者说,终于累积起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过去的自己,才发现一切看得并不是那么清楚。就好像透过蒙了一整层水汽的玻璃望过去,模糊一片。来来回回闪过很多身影,相似但不确定。耳边响起不同的声响,纷杂但也总能挑出几柄熟悉的声音。只是很可惜,并不能找到确定的来源。于是只好任由图象混乱,音源交替,依旧分不出所以然。
有时候会将这样的事和一种名叫“皮影戏”的看似不相关存在联系在一起。操作原理很相似,都是透过背面的光源将并不清晰的影像投在介质的另一面,一些普通的音器和人声混缩在一起,某段时间观众的呼喊声也融入其中,耳边便是一片纷繁复杂。周围的格局同样黑暗且简单,彷如所有不相关事物被冬天的风几乎风干为标本,一一坠落或消散。唯一剩下的剧情主线,或哀,或喜,或离,或忧,或美好如太阳将世间最温软的色彩绣在朝霞布满的天空,或悲伤如海水冰冷刺骨涨满全部杀人的咸腥……。这些也许真实发生,却并不重要。
美好或丑恶,鲜艳或腐朽,一切的一切都由介质后的他人所演出,所叙述。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予适当的集中力去关注,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去感受,然后往掌控心情的海洋里扔一粒体积微小的石子,在泛起几圈微弱的涟漪或者微不足道的不足以引起任何改变的情况下谢幕。完整的故事,完整的结局。
并不是这样,并不是这样期许的。
与之相似的模糊记忆属于自己,但却绝不能像皮影戏演出者那样操控技术娴熟自如,反而生涩如初学者般毫无头绪,甚者对事物本身的基本认识也没有。随便比划几下,不但动作笨拙可笑,还有很多时候会将周围的道具牵扯进来,破坏掉一个或一些。于是一段时间之后,新鲜感与耐心被消耗殆尽,人们便接连放弃了那些所谓对记忆的深究,扔掉手中自寻的困扰去迎接等待在面前那些所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美好未来。不论是自欺欺人还是积极乐观,抛弃那些看似晦暗的过去都不是为一种上好的选择。至少,是看似。
虽然偶尔也会有特例。爱感情用事的一些人。对情感的过于依赖与执着会让他们作出一些看似另类甚至极端的举动。比如怎么努力也抹不去那些模糊的水雾之后将玻璃用力打碎。比如在碎裂后发现对面什么事物也没有甚至连人影也消失一空于是拼命的将碎片拼回。比如,将双手划的伤痕累累却依旧无法将散落整空间的碎片完全寻回。比如冰河在摔碎办公室内全部的玻璃相框后不顾划破的双手鲜血淋漓,颓然掩面而泣。
为什么,在那些年以后,无论怎么努力都拼不回你微笑着的脸。
我把艾尔扎克忘了。彻彻底底的忘了。一干二净。
我该怎么办?
>>>>>>
从那之后过了多久?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
雪像是永远不会停止般下着,要不然,为何眼中所看到的光色一直都是惨白一片?是种压抑,让布满天空的灰云再也承受不住那些愈积愈厚的水气,超过临界点时安静的流着泪。也只是落出眼眶的瞬间,接触到临近凌晨的寒冷空气,之后冻结成雾凝结成霜,化成许许多多的白色结晶状体,把一切点缀的精致洁白,用得上剔透来形容。
只是一种天空变了相之后的悲伤,呈现在一些人眼前的却是另一种程度的美好。是不是被冰冷的白色泡的太久,一部分感官变得麻木。还是每日与死亡和病痛接触,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再相同。或者,那些虚伪的美好,和自己在某段时间某个地点的某个回忆有微弱关联,于是不忍碰触或揭穿。但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早已身心疲惫,就连最简单的碰触也做不到。
一些繁杂的感情,纷乱如春日由枯萎转向青绿的植被,疯狂的抽枝吐穗,瞬间覆满整个心房。过了下班时间许久,走廊上的人声渐渐变少,一整间办公室,只剩冰河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手中的手机盖开开合合,不知所谓。只有啪、啪、啪、那样的声音,一下一下。刚开始还不是那么明显,直到耳边其他的一些杂音逐渐消失干净,只剩下唯一一种在不断的扩大、回荡。到最后几乎是每合一下都直接重重的砸向鼓膜,成倍的扩大,让人极度不自在。
再过一些时间,上夜班的人逐渐到来,空荡的回音便一下一下的变小,一如开始时的微弱。每一分、每一秒,不是用时针,而是手机电池容量这样的单位来记录。一格、半格……缓慢而长久的消逝,直到停滞在倒数第二格的时候,铃声骤然响起。
人的一些反映,被等待中的时间磨的平滑,当自己期待已久的事物来临时,反而有些措手不及。冰河看着手机屏幕,任其响了一些时间之后,才如刚刚反映过来般按下接听键。
是艾尔扎克的声音。一如继往的平静。在现在看起来却是过度平静,甚至是过分。
也只有一句话,“已经结束了,你下来停车场找我。”
“那升等会议结果呢?”冰河话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
一向受欢迎的居酒屋。因为天气关系,临近午夜时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人。艾尔扎克和冰河并排坐着,一句有一句无的聊着。很微妙的一种气氛,就像身为医师这样的职业一样,除了医院,仿佛出现在哪里都会让人觉得不适当,而对某些事物的看法或言论,也会被一些完全不清楚状况的人莫名崇拜或者憎恨。就像今天为了一个主治医师的称号,准备已久的升等论文,花费的那么多时间与精力,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内,被亚历士用一句经验不足完全驳回,在那么多人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又能怎么样呢?”
也许表面只是一句话,背后有哪些势力参与其中,又有谁能说得清楚。不想去想,因为会觉得烦乱。艾尔扎克摇了摇手中的酒杯,将里面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甘苦从舌根,到咽喉,热度穿过幽门直抵胃底。周围理应安静,电流通过灯管的滋滋声被成倍的放大之后在鼓膜处引发震动。身边的那个人也很安静,除了从刚才起一直空了满,满了再空的酒杯外,几乎没有任何言语和行动。或者说,只是在组织语言,却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口。
身边是被无限寒冷包裹的安静。
窗外是被无限安静加深的寒冷。
“呐,对不起。”冰河握紧没温度的酒杯壁,很认真的说着。
“嗯?”艾尔扎克回过头,并没能从突兀的话语中了解到什么。结果全部疑问当碰到冰河那张郑重其事眉头紧皱的脸时,立刻消失干净。相反的,让他伏在酒桌前哈哈哈的笑起来。手中的杯子因为并没有掌控好的力度滑了出去,和几个半空的酒瓶撞在一起,啪啪作响。
之后便没人开口。没人插话。直到滞留整晚的安静再度归来,艾尔扎克抬起头,看向街道上的灰色,并不是很确定的指了指,“呐,看到那些积雪了麽?”
“有一些会很安静的留在那里,有些被风吹到更远的地方去。不过最终都会融化,再转换形态而已。不管怎么说都还是同一种物质。”
“像是亚历士,或者撒加。他们已经足以融化的开始考虑究竟是变成雾还是冻成冰。而我们这些年轻医师,还需要在天空中飘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不用道歉。
“主任他,还需要这么做么?”
“对我们这样的年轻医师来说,完全不需要。”艾尔扎克晃了晃见底的瓶子,“他只是习惯了。人本身就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生物。”
“对不起。”冰河隔了很久,也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艾尔扎克没再回话,只是将酒杯向着冰河扬了扬,之后一饮而尽。
“要回去了。”
顾虑。或者是没必要劳神再去想那些已经成为历史的事情。在下着雪的大门外说好了再见晚安这类词,甚至是已经向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身后远远的传来了艾尔扎克的声音。
“呐,冰河,要不要续摊?”
脚步停住。
转身。
疑惑。
“没记错的话你明天有刀吧?不想出状况的话就乖乖回家。”
“你消息闭塞。”艾尔扎克挑了挑嘴角。“被取消了。找不到合适的肝脏移植,肝功能衰竭只是时间的问题。”
“好像是叫青博?很年轻的病患呢。”
“哦?怎么把别人的病患名字记得那么清楚?”
“那当然。”冰河笑了笑,“敢当众反驳亚历士并且拒绝治疗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啊,”艾尔扎克出神的看着远方的建筑。好像已经有很久,一些极度平常的事物在自己眼中,也显得弥足珍贵。“他比起我们来有个性的一塌糊涂。”
——是要去羡慕麽?坦然放弃生命这样的事。
——还是自己本身怎么了。
“至少给我一个续摊的理由吧。”冰河看着对面熟悉的学长,绿发在夜色里又添了几分柔和。
“为了以后不后悔。”简洁又有些出乎意料的回答。
“还有……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和绯旸在一起。”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走吧。”无任何感情的两个字。
“冰河?”
“续摊去啊,为了你所谓的不后悔。”冰河自顾自的向前走了一段,然后转过身看向艾尔扎克,“你做的决定我会支持的。”
会心一笑。身后是属于凌晨的寒风呼啸与黑暗。有些凄凉。
再之后,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了。
>>>>>>
要怎么去形容。
卡妙在早晨听到有严重交通事故受害者的时候,还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按照常规安排急救手术室与需要的助手。而在看到急救车上推下来的伤者时,几乎在一瞬间丧失了全部的思考能力。左臂几乎完全错位,被大量过分的血水浸的骇人。右腹部被刺穿,仍留着半截杯口粗的树干在里面。只是简单的看过去,卡妙实在不能想象任何交通事故可以造成这样的伤口。之后被告知是车子失控撞进了植物带。急救人员几乎没有办法把他从事故发生地拉出,因为任何微小的差错都可能让受伤者当场毙命。最后只能求助民防,仅仅是为了将他与刺入腹部的植物分离,就险些错过的最佳急救时间。至于事故当中有没有脑损伤,损伤程度如何,目前还不得而知。
身边的空气被人一点一点抽干。没有了介质,接下来的话语就渐渐消失在耳边,直到完全泯灭了痕迹。
怎么可能听下去,也不想再看下去。
如果是噩梦的话请快些消失。
很醒目的绿发。血水浸泡的部分被染成了深棕色。一部分血液已经凝结,更多的血液从别的伤口缓缓不断的冒出。
“艾尔扎克。”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卡妙泛白的嘴唇轻轻开合着。
“主任,对不起我不可以。”石青发色的人缓缓褪下手术衣,什么都没再说。
后者只是沉默。很理解的点了点头。之后就开始交待急救手术事项。卡妙很感谢的看过,转身向急救室相反的方向走去。冗长的一条走廊,在临近转弯处,却从遥远繁杂的声音中清清楚楚的分辨出亚历士的声音,很平静的交待着通知全科,此次急救为公开手术这样的事。
“主任?”惊讶与恳求并存的声音,“必须要公开这次手术麽?”
“那么你认为呢?卡妙医师。这种无可厚非的事。”
重重压在最后一句的语气,不容置疑的肯定。
空白。
忙碌嘈杂的人声在耳边逐渐拉长成嗡鸣。
忙碌交替的人影在眼前逐渐拉缓为平静。
肩膀被人扶住。与之同时耳边传来撒加熟悉的声音,“放心吧,我们会尽力。”
点头的力气好像也被抽干了。
“谢谢。”上下唇很费力的开合着。
>>>>>>
不安静。不安稳。不安心。
不能安静。不能安稳。不能安心。
心中的黑洞一直不停的扩大着,是恐惧,几欲延伸为吞噬自己的墓地。只是在办公室里坐着,双手的指节攥的泛白。
米罗几乎是破门而入。强烈的消毒水气,张扬如藤类植物般抽枝吐穗的占据室内的每个角落。没来得及换下的手术衣,上面不知也不想知道究竟附着着些什么。可能有一些名叫冰冷的碎屑。
“卡妙,”米罗很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苍白的脸庞刻意掩盖却挡不住任何担心的痕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还活着。虽然左臂粉碎性骨折,右肾脏破裂需要马上摘除。撒加和小艾都在努力。”
无回答。
“卡妙你看着我。好好听清楚了,他还活着。”加重的语气。
“你来就是要说这个的麽?”几乎被抽干了的一柄声音。
“没错。”米罗很肯定的看向卡妙,“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除了等待,没有其他。”
人因为无力改变一些事,所以在某段时间显得异常脆弱。卡妙目前就是这样。诚然这些对许多人来讲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一些人来说,也许日后会成为弥足珍贵的记忆。
“米罗,我想去看看他。”
>>>>>>
冰河在观摩席最后一排坐着。旁边并没有什么人。也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只是想这样坐着就够了。
之前一些看似不相关的事实,在车祸发生的时候被自动串联在了一起。形成的可怕箭头,不约而同的指向同一个人。
在手机上按下一串异常陌生的数字。响了几下之后传来貌似熟悉的声音。
“绯旸,你把艾尔扎克怎么了?!”
冗长的沉默。
之后电源就被切断了。
“冰河医师,其实你应该明白的。”
>>>>>>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冰河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仿佛时间像停滞了一整个世纪的遥远,缓缓的合上了手机盖。
一脸安静的流着泪。
我们做医生是为了救人,可是又有谁能来救我们?
未完待续。
本回友情客串:青博——camussama
绯旸——遗忘飞扬
m(- -)m 这次MS比较乱一些,请MINA谅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