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麽?
那些被剥夺了自由后,任人宰割的生命。
其实有时候,病患和它们有很多相似之处。
区别就只在于失败之后,用不用负责任的问题。
第二回 血
米罗挨着窗边站着。头顶上是巨大惨白的炽光灯。
窗内和窗外。两边微弱的亮度差异将室内的一切一点一滴映在玻璃上,然后又因为两边明显的温度差异,将玻璃上的一切一尺一寸的蒙上冰霜,变得难以辨认。
同样难以辨认的还有窗外的时间。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天,现在到底是几点?
这很重要么?不是还有手表。
其实就算没有表又有什么关系。
早该下班了。
米罗摇了摇头,把视线从除了飘动着的雪花外就一直静止着的立体平面上收回,转向那个看似温暖的室内。办公桌上凌乱的散着几份早就处理好的文件,和卡妙的办公桌上相比,简直是少得可怜。左手边的马克杯里,满满的摩卡凉的死透,凝固的奶脂在杯口附近聚了层白。
一如下午的枯燥和烦闷。
耳畔依旧漂浮着电流通过灯管的嗡嗡声。从天黑到天亮,从天亮到天黑,一直一直,不知疲累。
闭上眼就能听见急救车的铃声。因为过于尖锐,撕开了耳边一直漂浮的细微声响。
说些“卡妙那边估计又要忙起来了”的话。
再睁开眼的望向窗外时,雪就这样的悄然而止。
多么讽刺。纯白世界里唯一活动着的物体,就这么被遏止住了呼吸。
不记得是谁说过,雪花停下脚步是为了天边被冻僵的云朵。
那么你一直苍白的记忆里,又是从哪年开始,划上了抹不掉的冻僵痕迹。
〉〉〉〉〉〉
一整条干净冷清的走廊。四周的消毒水气用着多的夸张的比例漂浮着。
不知道重症监护病房外的女子注意到了没有,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如果达到了一定的安静度,耳边就会泛起不知名的嗡鸣。
也许她注意到了。但更让她在意的是一墙之隔的监护室里,那名一直昏迷着的华籍男子。
包括那些氧气机和心跳仪的运作情况。
整间屋子就仿佛是包裹精致的易碎物体,一个不小心的碰触,响起的尖锐铃声就可能在心脏最脆弱的位置上,印下永远也也不可能抹去的痛楚。
空气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女子忙不迭的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绯旸小姐,”刻意压低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主治医师与负责人马上就到,请随我到会议室稍作等待。”
“好。”女子深呼吸,定了定神。离开之前望了一眼监护室里躺着的人。一如笼罩在惨白光色下的无生命体,依旧没有半点从深度麻醉中清醒过来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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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外主任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光源从门缝或者磨砂式的玻璃里渗出来。
偶尔传出一、两声例如茶杯与茶几面不友好的撞击声,或者不耐烦摔文件的声音,清晰响亮。
亚历士黑着脸坐在办公室正中的沙发上。意大利设计的真皮质地,看上去舒适安逸。
不过好像不是注意这种小细节的时候。
对面的卡妙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紧握的指节在黑暗的房间里愈显苍白。再旁边,是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的冰河。细密的睫毛和微低的头,把视线完完全全的遮挡起来。更别说是这种微弱光线下,想要看清楚神色了。
“冰河医师,我只想知道,一个简单的腹腔镜胆囊结石取出手术,何以劳驾两位以上的医师从上午一直忙碌到傍晚,甚至、病患目前仍未脱离危险期。”亚历士冷冰冰甚至带有嘲讽的语气,不给在场的人留任何情面。
“我……”。还在实习期的冰河,初次碰到此类事件,在亚历士咄咄逼人的质问下,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你怎么样呢?不把话说下去,难道是承认你自己能力不足才导致手术中的失误麽?”
“亚历士主任,我认为冰河医师在这次手术中,包括对突发情况的处理上,都做出了迅速并且正确的判断。”
“哦?卡妙医师又有何高见呢?做为此次事故中,亲自参加急救的成员。”
石青发色的男子皱了皱眉,很明显的对这种带有轻蔑语气的盘问感到反感,但又没有更明显的表现出来。“病灶位于肝右叶,本身就是比较少见的案例。冰河医师在进行腹腔镜手术期间,发现嵌在病患胆囊颈处的结石已经引起了化脓现象。如果此时不做任何处理的话,之后很有可能引起胆囊穿孔并并发腹膜炎。假如结石滑入胆管内的话,会成为继发性胆管结石或者胆管炎,出现黄疸甚至并发胰腺炎。无论是这当中的哪一种结果,都会让病情复杂化,甚至会危害到病患的生命。因此,我认为冰河医师在发现此现象后,放弃腹腔镜而选择剖腹胆囊切除术,在这一点是没有任何错误的。”
“哦?这不是很完美的教科书理论麽。一个是普外的副教授,一个是圣伊特大学医科刚毕业的高材生,怎么会让这么一个有理想化结论的案例出状况?并且是、像术中大出血这样的借口。”
“这都是我自己的错误,和卡妙老师没关系。”一直没有说话的冰河好像是再也保持不住沉默,“亚历士主任,请不要将这件事怪在卡妙老师身上。”
“老师?”亚历士似笑非笑的看向卡妙,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换了种语气,“这就对了麽,呵呵,师徒之间互相包庇是很平常的事,这样一来,大出血的这个荒谬理由就不难解释了。还是说……”
“主任,”卡妙原本就毫无感情的语气里像是又揉进了一把冰,“此次事件的确是我和冰河医师亲自参与,如果结果对圣伊特或者普外造成十分负面的影响的话,我自会承担起该负的责任,不会连累到大家。”
“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话。”亚历士从沙发上起身,拍了拍卡妙的肩,“毕竟我们都是史昂老师的学生,其实我也很想顾念一下我们之前的情谊,只是你要了解,医业是牵扯到人命的职业,我也不想为了一己之念而对不起我们的病患啊……”
亚历士话未说完,就被卡妙硬生生地打断,“我想病患家属目前已经到达会议室,我和冰河医师是时候前往进行术后说明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任何腹腔镜手术进行时,都是有全程录像,主任如果对手术进程还有任何疑问的话,请前往开刀房查询。那么失陪了。”
很干脆的关门声。亚历士的脸色在门关上的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狠狠的把文件夹摔在桌子上,发泄式的说道,“不要忘了这个普外谁才是主任,史昂老师的学生中,最出色的就是我。现在在我面前嚣张,当心以后哭不出来!”他回过身,瞪向从刚才起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蓝发男子,一字一句清楚的说着,“你也一样,撒加副主任。”
有一个词语是这么写的,“出、乎、意、料。”窗外微弱的街灯渗进来,映在撒加一直蒙着层寂静的脸上,幽蓝一片。他慢慢的抬起头,冲着亚历士笑起来。没有任何声响。帅气的脸庞和漂亮的牙齿,在笼罩着一切的黑暗里,显得异常美好。
亚历士被撒加的反应弄得有点扫兴。他悻悻的骂了一句有病啊,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被用力带上的门,在死寂的走廊里产生了巨大回音。
亚历士下意识的握了握拳,掌心里硬是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竟然是那么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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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们来的正好。绯旸小姐,我来和你介绍,这位是杨先生此次的主治医师——冰河医师,这位是此次事件的负责人——卡妙医师。”
“您好。”女子点了下头示意,就在会议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视线很明显的偏向卡妙的方向。
人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总是会相信看上去比较有经验的一方。殊不知这一举动,却让在场的冰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绯旸小姐,您的先生是在昨日入院等待接受治疗的。手术同意书上是你签的字。”卡妙翻了翻病历,“在此之前,你们曾在普内就诊?”
“是的,”绯旸点点头,“我先生之前常有上腹饱胀,消化不良的状况,起初以为只是胃病,也没太在意,后来变成反复发作的腹痛,有的时候痛感甚至放射到背部和右肩,这才重视起来,来贵院进行检查的。”
“那么当初给你们做检查的是……内科的艾俄洛斯医师?”
“没错,就是内科部的艾俄洛斯副主任。他在听我先生叙述了病情之后,建议他去做B超检查,这才发现所患的不是胃病而是胆囊结石。”女子顿了顿,“本来我们是不打算进行手术,但艾俄洛斯医师说,我先生的胆囊结石数量多,根本不适合溶石和碎石疗法,这才建议我们转来外科接受治疗。”
“卡妙医师,”绯旸加重了口气,“我先生所接受的腹腔镜手术,不是一向以损伤小,痛苦轻著称的麽?你们的主治医师在术前说明时也讲过,只需要在他腹部开四个1厘米的小口,将器械伸入腹腔内操作就能完成的。当初还向我保证过,术后当晚就可以下床走动,结果他现在却因为术中大出血躺在重症监护病房里,甚至到刚才为止都没有恢复意识。医师,这难道不算是医疗事故吗?”
“绯旸小姐,请你冷静一点。”卡妙合上病历,“我想当初在你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我们的医护人员已经向你解释清楚了,任何手术都是带有危险性的,而这样的危险性并不会因为手术小而可以完全排除。对我们医生来说,对手术突发情况的应对能力是很重要的。这一点我相信冰河医师做的很好,在发现杨先生的胆囊颈已经化脓的情况下,他果断的选择了剖腹胆囊切除术。而剖腹之前,也是征求过你的意见的。”
“我是同意了。可是,那大出血……”绯旸想到现在还未清醒的丈夫,眼前又蒙上了一层水雾。
卡妙在病例下的文件夹里翻了翻,抽出一份血相报告,递给绯旸。“这是术前对杨先生的血液分析,从上面不难看出,杨先生的血液里血小板的含量比正常标准低了很多。在日常生活中,我想他在碰到简单的割伤时,出血现象会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停止吧。”
“没错,他平时都很小心。但就算血小板数量低,也不至于此。”
“那么,杨先生患有高血脂,一直都在服用保血药对麽?”
“保血药?”
“防止由高血脂引发的血凝或者血管阻塞,稀释血液的药。”卡妙看了绯旸一眼,“例如、立普特斯?”
“没错,我先生一直服用这类药物,立普特斯也在其中。”
“那么术前最后一次吃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绯旸小姐,血液稀释与血小板含量低,这两者加在一起在手术中可能造成的影响是致命的。医疗记录上分明写得很清楚,在术前的一个星期内应停止服用任何保血药物。那么在术前前一天晚上还服用立普特斯,你们有考虑到后果的严重性么?”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保血药…立普特斯……”绯旸一脸颓然的坐在那里,所以的信心都好像被抽光了一样,一动不动。
安静至极的30秒。
耳边又开始浮起那种不知名的嗡鸣。
“卡妙医师,我现在该怎么办呢?”绯旸的上下唇轻微的开合着,好像用了很大力气才缓缓吐出这样几个字。“我先生他,不会一直这样睡过去了吧……”
“不会的,”卡妙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才将杨先生送进重症监护病房的。过了今晚,他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至于术中的全麻效果,每个人对痳醉药物的反应不同,我想这个时候,杨先生是该醒过来了。”
“我能去看看他么?”绯旸的声音里依旧乏力,相反,又多了几分恳求的心态。
“没问题。”卡妙起身,打开会议室的门送绯旸离开。“如果没有什么异议的话,今后还有什么问题,就请向冰河医师反应。”
绯旸没作声,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会议室内一言不发的冰河,用一种极尽复杂的脸色转向卡妙,一字一句清楚的说着,“卡妙医师,我可不可以请求你换一个主治医师,经过这样的事,我实在不想让我先生再受到任何伤害。”
“绯旸小姐,你何出此言?”
“你也知道,冰河医师……冰河医师他也只是个实习医师,我担心……”
“你要相信我们的医护人员。”
“可是……”
“卡妙老师,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个案子就让我来接手吧。”正当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好听的男声从远处响起,一头绿发在炽光灯的映射下变得十分醒目。
“艾尔扎克?”
“老师,这件案子冰河与我说过,病患的情况我也了解了一些,所以,请相信我。”
三个医师和一个病患家属在会议室门口僵持了那么久,来往的护士免不了一些窃窃私语,卡妙不想再将事情扩大,于是皱了皱眉说,“艾尔扎克,就拜托你了。”
“谢谢。”“那么绯旸小姐这边请。”
绯旸看向艾尔扎克,白皙的脸庞,五官轮廓在灯影下加了份柔和,更显精致。在这样的人面前,绯旸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绯旸小姐?”“噢,抱歉。”女子回过神,向卡妙深深的鞠了一躬表示谢意,随即和艾尔扎克一道向重症监护病房的方向走去。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很快便陷入走廊尽头的未知空间里,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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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鸣。
不停在耳畔聚集的嗡鸣,愈聚愈多,愈多愈压抑,就好像无数振翅的小虫,拼命的往耳腔里钻。惊人的数量,狠狠的扯着头部的每一根神经。
就快扯断了。
“卡妙老师。”一直没说话的冰河抬起头,用一种说不上是什么样的神情看着眼前的石青发色男子。
“怎么了?”
“没什么。”
卡妙没抬头,继续整理刚才为向病患家属说明而打乱顺序的文件。
“卡妙老师。”
“嗯?”
“ 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说声对不起。”
“卡妙老师,”冰河停了一下,“我从来没想过,你和亚历士他们,原来都是同一种人。”
是什么样的感受。
像一时间整座大楼停了电,然后同一时间发现自己患了夜盲症,所有的物体就连轮廓都看不见。然后在下一秒,突然启用了备用电源,恢复苍白的一霎那,你看见你至亲的人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剑,狠狠的向你刺去。向着心脏最脆弱的部位。狠狠的刺去。
卡妙老师,你为什么要骗他们呢?
卡妙老师,你为什么要篡改医疗记录呢?
卡妙老师,你为什么这么样的包庇我呢?
卡妙老师,这场闹剧一开始就是我的错误,我走出的第一步,就已经偏离了正确的方向。是我能力不足,是我的懦弱,是我给老师添了麻烦。
卡妙老师,为什么,连道歉也不让我说呢?
卡妙老师对不起。枉费你那么用心帮我掩盖。
卡妙老师,我要向病患家属解释清楚。
“冰河。”黑暗中一只指节握得泛白的手,拉住了向外疾走的人。
有时候,一个简单的动作,一两个简单的词,会占用完全身所有的力气。
你想让我说什么好呢?
你在胆囊切除时,划破病患肝脏的事。
按下F5键。倒带。然后剪辑。
刚刚要刺入胸口的剑,在离心脏几厘米的地方停止,随即转换成一支无形的藤蔓,紧紧的勒向始作俑者的颈项。用一种沉默却张扬的方式警告着你,再往前一步,就休想还有机会呼吸。
——你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就好了。
——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
——因为你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能做。
沉默。再沉默。
冰河在会议室中间站了一会儿,擦干眼角的泪,深深的向卡妙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跑出去了。
在走廊转角处的空间,你会看到什么呢?
如果真想道歉的话,就向你自己道歉吧。
〉〉〉〉〉〉
被无限黑暗包裹着的卡妙。
被无限冰冷浸泡着的卡妙。
“喂,卡妙,干吗不开灯?”
“喂,卡妙,动作快点哦,下了班我哥请吃饭。”
被人注意着,不知从什么时间起。
被会议室门口站着的蓝发和棕发的青年,一直的注意着。
黑暗和冰冷,被一两句简单的对白,一点一点的撕开。
肩头传来37度的温暖。
一直都在。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
其实你们一直都在。
[未完待续]。
本回友情客串人员:
遗忘飞扬:绯旸
天道:杨先生
[s:38] [s:38] 对耐心看完5K多废水的筒子们说抱歉。
引用某只的话:“除了开头和结尾,其他都不是你写的吧。”
偶严重囧TL。
[s:15] [s:15] 事实证明对话是一大软肋,以后就避免了吧囧囧囧囧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