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份由指尖触动起的回忆。
一尺一寸,一米一丈。
止不住的延长仿若笼中鸟对自由的渴望。
那些努力的累积,
那些曾经对天空的向往。
第三回 往
暮色四合。
几份热气腾腾的铁板料理很快的端上桌来。因为是熟客,总会被交待要特别关照。鲜鱼或者牛排,蒸发着缭绕的白气。达到沸点的酱汁与余温未退的板面反应着,发出滋滋滋的那种声音。听起来不知是否用温暖形容比较恰当,如果放在几个月后应该算的上炙热了。但毕竟冬天的一切都凉的飞快,也只是一下子的时间,超过临界点的温度被转换成白气一同带走,可以拿起刀叉开动了。
理应是浓重的口感。周围环绕的温暖空气也应包含着刚才那些白,都还没来得及散远。
卡妙对摆在面前的食物无动于衷。眼神瞟向身边的 米罗但又很明显的不是确切在看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仔细来说就像是看向资料库里整架整架的病例收集,2007年7月…2006年11月…2005年12月……直至视线延伸的足够远,停止在10年前的某个区域,有熟悉的高中物理教室,讲台上的老师一遍遍的重复着熔点,沸点,升华,凝华,蒸发,融化…此类机械性的词语。在烧杯里小心翼翼的注入沸水,冒出一片片的水气模糊了黑板上的粉笔字。之后再望向玻璃窗外侧凝结好的一层白色冰霜,诸如此类的举例和对比。再近一点,似乎看到了试卷上类似的问答题,甚至还有邻座的某个蓝发的调皮鬼在考试中都不忘对着试卷做鬼脸。一段一段的情节,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涌了出来。在这个毫无关联的时间,在这个毫不相干的地点。
其实又有什么呢?回忆总是很随机的被触动,被一个很随机的理由触动。就像今天的开启按键,也许是那些在同样白色的寒冷里,蒸腾出的同样的白色雾气。
视线聚焦,是米罗线条明显的侧脸。曾经认为这样的轮廓和做鬼脸这样的举动完全挂不上钩,但事实永远推翻初论。很长时间之后不经意的提起这些米罗总是挂上招牌微笑说本大医师这叫变换自如。末尾还不忘加一句总不能和你比吧,快冻僵了。只不过说这些的人声音在最后总是越压越低,很难说是自言自语还是在不满些什么。要不就是什么都没说,错觉罢了。
思维是一种很容易被掩盖的事物。就算是物理距离只有一厘米的两个人,只要不开口,内心在想什么,便不会轻易的被感知。于是在卡妙物理距离一厘米开外的米罗,此时正很满意的分割着面前的牛排,还不忘说着那些自创的小笑话。虽然卡妙从来没觉得有任何地方是可以值得笑的。
“其实啊,在众多刀叉使用者中,我们医师的动作是最优雅娴熟的,原因是因为……”
“因为是老本行”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米罗的上下唇已经因为撞击严严实实的合住了。蓝发的脑袋被小艾座位上的小抱枕砸了正着。应该是很用力的一下,因为小艾常说好哥们儿是不用作假的呀诸如此类需要“实践”才能证明的话。于是在某麻醉科医师一脸无奈加怨念的看向某骨科医师时,常常会碰上一张装的一本正经的脸。
“米罗医师,请不要在用餐时影响其他人的美好心情和食欲,这样是很不厚道的。”
“艾欧利亚医师,不要那么含蓄麽,解剖其实是一件对研究很有帮助的事。”
通常这个时候米罗的头上都会再挨一记更重的敲击。闭上眼也知道那是金属敲击带来的痛感。而始作俑者永远是小艾手里的刀柄或者叉柄。
只不过今天米罗好像比较幸运,没有遭到任何金属类物体的袭击。刚要开口时听到小艾说“当心我拿桌上的铁板砸你”这样的话。
停顿的一秒钟。
猜不透的语气。
“小艾你太不厚道了,摆明了抢我台词。”米罗抓起刚才扔过来的抱枕,毫不犹豫的朝小艾脸上扔去。
“嗯,是这样吧。”不同往常的没有再玩下去。柔软质地的海绵,把艾欧利亚的声音完全遮挡住了。如果看不清,如果听不到,那么这些便只能和思绪一样,只有一人知晓。
更何况又是刻意伪装。
“哎,卡妙,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麽?”一直和撒加聊天的艾俄洛斯看向对面的卡妙,后者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样子,反而让他有点担心。
“对不起,今天有些累,可能想换些清淡点的。”
“唔,不是我们太吵的缘故吧?”小艾回过神,一脸疑问的看过来。
“你也不早说。”刚才还在开玩笑的米罗声音明显沉了下来,仿佛很不喜欢看到卡妙眼下的狭长阴影,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应待生说给我们加一个海鲜锅,末尾还不忘嘱咐多放点鹿儿岛的鲜葱,那样会比较清甜。
卡妙说了声谢谢,也不知具体是对谁说的。然后将面前的鱼推给身边的米罗。不用任何言语,一切都只是习惯。
早就习以为常。从什么时候开始?实习的时候,毕业之前,还是刚入校的那一年?性格迥异的五个人坐在一起,不会有半点不和谐感。因为和米罗是从高中时就熟识的好友,因为与米罗和小艾在大学时是同一个宿舍的死党,因为艾俄洛斯是小艾口中形象美好的亲爱的哥哥,因为大艾和撒加是同期的好友兼搭档,还因为他们是当时很多人崇拜的学长……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到现在看起来则更为复杂。
但既然不打算分开,不用分的那么细致,就再怎么复杂都无所谓了。
“在想什么呢?”米罗的声音压的很低,刚好够两个人听见。
“没什么。”
“白天的事我都听撒加说了,又不是你的错。”
“我不是在意那些。”
“你又怎么了?”
“别问了。”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有事都闭口不谈好么。”
一模一样。
卡妙没作声。十年前四月认识的那个人在十年后依旧坐在自己面前,同一个班,同一个专业,同一个医院,用同样的语气说着几乎同样的话语。
“好吧,我尽量。”过了大约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卡妙自顾自的把话题重新接上,“也没什么的,想到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了。”
这次换米罗没有回答。眼神的晃动很明显的是在视线前附了层冰。想要再看清一些,冒着巨大热气的海鲜锅就挡在了眼前。你也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这样的话还没说出口,仅有的薄冰就躲进那些热气里,怆然而逃。
有新鲜的食材和甜美的汤头。从一种角度看过去,应该是美好且温暖的存在。大片大片的热气蒸腾上来,再高一点的地方,分成更细的气流,最后完全隐匿在周围的空间中,肉眼不可及。
有时候在想,空气中就交织着无数条这样淡白的线。因为无形,所以就算与相邻的人都绕在一起,困在原地,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察觉到的。
或者说根本没有线,也许很容易挣脱。但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足够久,在原本脆弱的联系上,硬是加了一副泛着铁青的枷锁。
这样子的话,也许真的不能轻易说离开了。
〉〉〉〉〉〉
一直留到店面打烊。
临近午夜,冬天的苍白在这个时段很明显的被人泼了桶油漆,看不透的黑暗。
包括干枯的树枝和呼啸凛冽的风,全部都染上了那种色彩。
卡妙下意识的紧了紧领口,应该是一种称之为死寂的东西。
是时候说晚安了,毕竟第二天还要早起查房,以及排满的手术和会诊。艾俄洛斯以陪撒加回医院取车的理由留在了最后。二十分钟的路程,两个旧友并肩步行看起来异常和谐。不需要特别的表情,不需要刻意的语气,就算一直保持沉默也不用特地的去找话题。因为不会尴尬。这是习惯,合作了那么多年的默契,将很多事物都包容成为习惯。只属于两个人的习惯。
“呐,撒加,我知道你有话要说。”大艾看向蓝发的人,因为寒冷又紧了紧衣领。
身边的撒加却好像不知温度一般,连外套都没有穿上。单薄的衬衫在凌晨的风中显得异常突兀。另一只手上夹着的红万火光忽明忽暗,在漆黑的夜幕里看不清楚神色。
应该是皱着眉头吧。习惯性的猜测。
“副院长递交的辞呈被批准了,下个月的换届你怎么看。”上翘的尾音让撒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但至少没有话题本身那么严肃。
“新人选麽,到时候看史昂院长的决定了。我们内科和你们普外的两个主任这次不也都在候选人名列里。”
“早就是内定的东西。涉及到这种问题,其它科一项是用来陪衬的。内、外两科不一直都是竞争激励的宿敌麽。”
“喂,这么说我也成敌人了?”大艾耸耸肩,“亚历士和城户都是史昂老师的学生,两个都成绩斐然,无论是哪一方,都能完全胜任这份工作的。”
“换句话说,这两者当中,只要有一方上任,另一方就要引咎辞职了。”
“撒加?”艾俄洛斯的语气里分不出是惊讶还是疑问。
“不管怎么样,从下个月开始,我们就都要升职了。”撒加伸出线条优美的手,“恭喜你了,内科的艾俄洛斯主任。”
刻意加重的尾音,完全压在最后两个字上。特意去强调的改变,不是惊讶,也不是疑问,亦不是出乎意料。对艾俄洛斯来讲,那些一直以来隐藏的暗流和漩涡,终于卷到了自己面前来,用近乎优美的外表欢迎着下一位受害者。
原来是一直在期待麽?
“呐,撒加,亚历士的事你一个人有多少把握?”艾俄洛斯的复杂的声音里,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绝对的把握。”一如继往的自信回答,“如果再给我一个助手和麻醉师的话。”
“你连他们也要牵扯进来麽?”
“你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被牵连的?!”
一瞬间言语冻结。一些东西多说无益。
“亚历士,你在这个位子上留的够久,是时候下来了。”
撒加冷冷的说着,手中的红万在寒风中猛得亮了一下,随即湮灭了。
重新回到最初的沉默。已经不知道是用包容还是习惯来诉说。看向蓝发的人的目光中始终舍不得加入疏离和冷淡。原来这也是一种悲哀。就只好这样一步步的看你走下去了。
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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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将空气凝成冰霜,在玻璃上交织出盘根错节的纹路。
呼啸的风声将一些人声和事实完美的掩盖起来。
当米罗打开办公室的门,说卡妙今天真冷的时候,走廊上的消毒水气不友好的闯进来,和原本就充斥着的寒意与红万的香气纠缠在一起,让气氛变得更复杂。
面前是脸色苍白的卡妙,以及,和他距离微妙到暧昧的撒加。
应该是没反应过来。米罗关上门,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逆光中的人转过身来,从容的伸出一只线条优美的手,用类似慵懒的语气说着,“呐,米罗,一起来麽?”
完美的偶然。
还记得当初从办公室里看出去的光色,苍白一片。用支离破碎还是惨然消散去形容,都不能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感受。
风声和寒冷被再度关上的窗子硬生生的挡在外面。但却无法阻挡那些年之后衣服上怎么也刷不去的顽固的烟。
头顶上是属于一月铅灰色厚重的天。
那些无法用光线判断时间的日子。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