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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文原创] Devastation (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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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23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楔子】
“塔尔塔罗斯……古老的希腊神话中,位于西方的尽头,瀛海奥克阿诺斯的彼岸,鬼魂从三头犬刻耳柏洛斯身边经过,接受罪与罚的审判。它公正且疾恶如仇——”
“真是废话连天啊。”米诺斯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他脚边的地板上坐着一个孩子,只有八九岁,亚麻色的短发剪得整齐,正平静的摆弄着一副纯白的牛奶拼图。他抬起头——他是个相当漂亮的孩子,像是陈列馆的蜡像娃娃,碧色的瞳仁中空无一物。他把空洞的眼睛转向米诺斯的方向——而后者若无其事的转动高脚杯,随心所欲的让杯中血样艳红的酒液冷冰冰的晃动,嘴角咧出诡异的笑容——很难说他是看了什么,因为他又无动于衷的低下头,把一块碎片嵌在拼版上。
“塔尔塔罗斯……是赫卡忒、埃里尼斯等妖魔的栖息地。”继续拼图的同时,他这样说道。
“那也许是传说唯一可信的地方了——”多年之后,年轻人这样说,他想起那时米诺斯在浓密的刘海下弯起眉毛,感兴趣的望向儿时的他——像是观赏一只会说话的玩偶。
塔尔塔罗斯,它既不创造地狱,亦不孕育天堂
只是——
一个群魔乱舞的审判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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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1)

一大朵彤云遮住了西山仅剩的半边太阳,黄昏就这么提早结束了。
风刮的厉害,早早亮起的霓虹灯落在地上的影儿也仿佛被吹得乱晃。
他站在酒吧门口,伸出纤长的手指,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镜。
“‘群魔乱舞’……”他抬头瞅着用花哨的灯彩装饰过的招牌,并这样念道,接着咧出讥讽的笑容——那种很难相信会在这样柔和的面部轮廓中出现的尖刻笑容。
“倒是个好名字。”他这样说着,然后把风衣的衣领竖起来,慢慢踱进了酒吧。
青绿色的圆形光斑落在酒吧的各个角落,十多岁的女学生跳上狭长的桌廊上卖弄般的扭动,她们穿着短裙,努力显示刚成熟的妩媚——人们围着桌廊发泄似的举手喝彩。人浪中,他平静的朝前跨步,仔裤上的金属挂链就在舞场烟幕中发出混沌的声响。
有人停下舞步来看他,因为他的气质跟这喧嚣格格不入,他就像西欧传说中那种华丽的吸血贵族,天庭饱满,面色冷白,看起来彬彬有礼——墨镜的遮掩,人们并不能确定那后面是不是有一双可随意缩放的瞳孔。
他就朝看他的人点头,礼貌又疏远,又一声不吭的穿越这里富含男人的汗臭、女人的脂粉、酒精、尼古丁……的空气——吧的尽头,有人为他打开一扇门。
米诺斯坐在赌桌前,刚赢了钱,心情非常愉快——他就用这样愉快的表情瞅着走到他面前的人,然后转过头望向刚才敞开的门,门便关上。
年轻人摘下了墨镜。
“这是你的新游乐场?”
“也可以这么说。”米诺斯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觉得怎么样?”
年轻人不再说话,有人给他让位,他便坐下,米诺斯开始熟练的洗牌。
“要玩吗?”米诺斯说。
毫无表情的,年轻人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无声手枪。
“不用做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吧?”米诺斯把牌推过去,年轻人仍旧一声不吭的沉默着,米诺斯微笑着抬手:“只是一局游戏。”
年轻人伸出左手去摸牌,右手仍然抚摩着枪。
他把牌翻过来,看到一张照片——中年男人,显然已经发福,头发不多,眼角下垂,鼻梁下留着一撮小胡子。
“一位正宗的毒品贩子,”他还有点地位,称之为贩子似乎失礼了——米诺斯若无其事的摸过一张牌,把牌面放到唇边:“而且,他上个星期杀了人,其中包括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年轻人把枪指向他的头顶,米诺斯平静的把牌面翻过来——也是一张照片,特意照得非常可爱的玩皮球的小男孩——年轻人手指开始回扣,扳机却没有响。
“七岁,右肾完全不中用,左肾还维持着一点基本功能,这是他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不过他仅剩的这条生命线已经耗得差不多了。”米诺斯把牌丢到年轻人面前,年轻人仍然用枪指着他,一动不动,像一尊蜡像。
“他的生命最多还能维持一年。”
年轻人用左手去抓赌桌漆亮的边沿。
“他必须手术,而且,他需要健康的肾脏。”
“很好,你有一对健康的肾。”年轻人说。
“事实如此——你要开枪吗?”米诺斯耸耸肩,仿佛在说——你开不开枪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年轻人把枪狠狠的戳向米诺斯的额头,嘴唇咬的惨白。
“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他收起枪,点燃了照片。
“那么,我随时引颈就戮。”
年轻人戴上墨镜,甩手离去。
“他星期三会在帝国酒店的顶层会见情妇。”对着年轻人的背影,米诺斯若无其事的补充道——这一次他指的是罪犯。
年轻人关上了门。
“他就是这点可爱——”
米诺斯把葡萄酒倒入高脚杯——“血红玫瑰”,他喜爱这酒的黯色调——他对着杯中自己的华丽影像轻笑。
“不过是杀个人,还非要摆出一副为了谁谁谁的模样。”

“威廉•格兰,毒贩子,死相实在是凄惨……”冰河把报纸扔到一旁,索然无趣。
这种案件,他应该会去吧……冰河看着天花板,不自觉的想。他拿出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看着正在连接的提示符闪光,感觉有点冷。
这里是无信号区,冰河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经常拨手机,在这里,一个人的时候。
很多年了,冰河想,我已经长大,这么高了,那家伙呢?从我六岁那年就彻底蒸发的狗头侦探。
卡妙不给他电话,连问候也没有,所以冰河也不给卡妙电话。
卡妙还是定期往冰河的银行帐号砸钱,这就是他和冰河之间全部的联系了。冰河习惯了记帐,一分一厘都记着,准备哪天把钱连本带利的砸回卡妙脸上。
卡妙是什么模样,听到这个问题冰河一定会咆哮说我怎么知道。冰河的房间里放着卡妙多年前的照片,冰河认得这个人不笑的脸,他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过,凡是能被他找到的毛孔都在脑海里做好了标记——为什么?还用说吗?为了有朝一日再见到这个缺德鬼,一拳揍歪他那不苟言笑的臭脸。
父亲,父亲,冰河想,我为什么要管这个只贡献了点精子的男人叫父亲?——哼,说不定连那点精子都不是他贡献的。
——冰河快意于认定自己是单性繁殖的产物。
屏幕显示出连接失败的信号,冰河狠狠按下关机键,把手机扔进口袋。
他站起身来,冷淡的环顾着日光灯下满屋的蓝色尸袋。他慢慢的戴上手套,又拢起满把灿烂的金发,扣上口罩的结。
“冰河?”瞬打开解剖室的门时,冰河已经选好一具尸体,他举起手术刀,在日光灯下晃一晃,算是回应。
瞬走向衣柜去取白大褂——瞬长得非常美丽,比医学院的院花还美丽,他本人并不喜欢这种描述,美丽于男生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形容词。
男人长得美丽简直是一种犯罪,冰河这么认为,尤其是这种男护士多于大妈级护士多于年轻女护士多于美女的地方,这么一张脸蛋安在男人的脖子上,纯属浪费资源。
瞬换好衣装走过来,眼光落在冰河的报纸上。
每日买一份早报——只买法律版,这是冰河的习惯。
而每日烧掉冰河的报纸,这也几乎成为瞬的习惯了。
“我讨厌这些。”瞬说。
“我也讨厌。”冰河并不觉得两人的讨厌有任何区别,他甚至乐于欣赏瞬用纤长美丽的手执着燃烧的报纸,直到它化成灰烬,像是飞舞的黑蝴蝶。
“威廉•格兰……”瞬拿起报纸,这么念道。
“肾脏被摘除了。”冰河耸耸肩——“噢,真可怜。”当听说同一条街道有人跳楼了,人们往往这样耸肩表示,然后各做各事。“虽然是罪犯,死的很可怜。”冰河补充说,这算是一个见惯尸体的医大学生对于凶杀案最有动于衷的表示了。
瞬不说话,比平时更快的点着了报纸。
瞬从来不笑,他有一张美丽温柔的脸,这完好的弥补了他表情上的缺陷——他就维持着这样美丽且温柔的严肃模样烧掉了报纸。
“我们开始吧。”每日的例行功课完毕,冰河朝瞬点头。
瞬不说话,表示默认。冰河取下头盖骨,小心翼翼的把冰冷的大脑取出来。
冰河翻开书,一点点的对照解剖图,瞬就斜在墙边,漫不经心数地板上的水磨石粒数,又或者是纯粹在发呆。他们需要合作一个口头报告,冰河气恼的发现,往往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瞬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作,就像他笔试一样,一个字都不写,连名字也不写。这样的怪癖,瞬是怎么进入这所医大的?冰河并不清楚,也并不想弄清楚,突然有一天他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没有丝毫不妥,反而觉得他天然就是这里的一部分一样。瞬绝对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冰河觉得他什么都懂,只是惬意于成绩单的一连串红灯。
瞬并不触碰解剖室的尸体,只是静静的看,仿佛一个观光客。
“不喜欢。”他看着尸体,非常平静。
“你简直是在策划谋杀那些即将由你主刀的可怜的病人。”如果你能拿到行医执照的话——冰河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他说,眼神非常专注——就好象在肯定这种事情决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很好,你是天才。”冰河感觉不快,觉得好不容易展现出来的良心被狠狠踩到脚下:“你的成绩单正试图否认这一点。”
“那是因为,”瞬回答说:“天才有时也希望品尝凡人的滋味。”
完全不属于同一次元的人,谈话破裂。
“冰河,”瞬忽然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位好医生。”
我拿这个人没有办法,冰河想。他抬起头,正碰上瞬的眼光,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艳羡——仿佛凝视着遥远的岸的溺水者,安静的等待潮水淹没头顶。他想要确认这种感觉,却发现瞬正专注的盯着尸体空空的颅腔,好像一直就没有挪开过目光。
“瞬,你说你渴望离家出走。”冰河说,瞬似乎愣了一下,冰河舔舔嘴唇:“搬到我那里怎么样?当然,我会收你的房租。”
“你……很无聊吗?”
无聊……毫无疑问是这样,但这不是我无聊不无聊的问题——让人一眼看透心底,冰河感觉非常糟糕。
“没错,我很无聊,那又怎——”
瞬看着他,纤细的眉毛柔和的弯下来:“我也是的。”

“穆先生,穆先生啊——”贵鬼从机场大门飞出来,兴奋的朝机场里挥手。
穆推着行李缓缓的走出来,贵鬼又精力充沛的跑过去,围着他转圈儿。穆捉住他,把他抱起来,扯正他的小帽子,又责备一般的替他戴上小墨镜。
“我不喜欢这个,”贵鬼赌气的说:“看上去黑黑的。”
“不可以任性哦,贵鬼。”艾欧利亚的影子落在穆身上,穆抬头看着同样被墨镜遮住半边脸的他,并且露出微笑。
“午安,保姆先生。”艾欧利亚伸出手。
“久等了。”穆与艾欧利亚友好的握手,左手却去推鼻梁上宽大的墨镜:“属于八点黄金档的热血警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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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2)
“你会把贵鬼宠坏的。”
面对艾欧利亚的责备,穆微笑了一下,把卧室的门轻轻阖上。
“总是寸步不离,贵鬼总有离开你的一天——”
“那么,等到他离开我的那一天吧。”如果有一天,他对我说想要飞翔,我会为他梳理不会融化的翅膀——穆慢慢的拢起风尘仆仆的长发,随意的扎起来。他走到沙发那里坐下,落地灯的影子就投在他身上,他在这黑影中点燃一支烟:“找我什么事?”
艾欧利亚沉默了一会儿,直接的说道:“‘冥王’——复活了。”
阴影里,穆吸了一口烟,慢慢的把身体往沙发的后背陷,他把手放回扶手,仰起头,若有所思的吐出一串淡蓝的烟圈儿。
“是吗?”他说道。
艾欧利亚站起来,把光碟插入电脑光驱。不用演示你的资料了——穆握住他的手,冷淡的摇头。
“你也明白吧,这种手法,这些——”
穆一言不发的沉默着,细长的眉毛不快的蹙起。
“我需要帮助。”
“我拒绝。”穆干脆的说。
艾欧利亚看着穆,后者神色坦然,毫无妥协余地。
艾欧利亚坐回沙发——有点像是跌倒,把手放在膝盖之间,垂着头。
“我以为你会理解。”他说。
“你的论断没有错。”穆说:“我们都是烈属。”
“穆……”
穆挂着讥讽的冷笑,咬着“烈属”的称号,他从口袋里面摸出一个勋章,扔到地面:“这种东西,要多少都可以——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帮你定做。”
“穆!”艾欧利亚霍的站起来,目光灼灼,肩膀却是垂着的。他转过身,伸手去按额头,全身激动的发抖。
“我以为你会理解……”他重复的说,垂下手,稍微有那么一点泄气。
“‘圣域’已经只剩下我一人了。”艾欧利亚说——其实应该说是不存在了吧。
他把手伸进衬衣里,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挂件——刻着托起和平鸽的雅典娜,当年艾俄罗斯亲手把这挂件挂到艾欧利亚年轻的脖子上。
“从今天起,你也是‘圣域’的一分子了。”艾俄罗斯说。
其实我还不够格,所以他们总让我去做那些安全的工作,直到……
“他们都……”艾欧利亚噎住话:“穆,这是他们留下来的工作,他们没有做完,我们——”
他走过去,抓住穆的肩膀——他们以他们的生命保护过我们,所以,我们有责任去完成这,难道不是吗?
穆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
“我跟你不一样,艾欧利亚。”穆说。
“别自己骗自己了——我们合作过很多次,穆,你有才,有实力,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接手那些下流事务?”
“流氓最安全。”
“你——”
“你没有家庭,艾欧利亚。”穆说。
艾欧利亚震动了一下,穆把头扭向阖上的卧室门。
因为……贵鬼吗?……艾欧利亚缓缓放开手。
“我很怕死——现在。”穆平静的说:“所以我不会学卡妙去做那种蠢事。”
“不准你侮辱卡妙!”艾欧利亚攥起拳头。
“这话你该对冰河说——你骗了他这么多年。”
“我是——”艾欧利亚哑口无言。
“打搅了。”艾欧利亚拾起外套,朝门口走去。
“我刚才说过,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感谢艾俄罗斯,艾欧利亚。”穆说:“而我,我不感激史昂。”

艾欧利亚在花店关门的前一秒钟冲了进去。
“一种要一朵……”对花一窍不通的他尴尬的看着花店服务员。
天已经黑了,寂静的墓地笼在一片树的浓荫中,土地上长满了肥美的青草,艾欧利亚缓步走过一块块墓碑。
史昂、撒加、加隆、卡妙……他念过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墓碑是一般大小,上面有薄薄的一层湿漉漉的苔藓植物。
“年轻,又勇敢。”艾欧利亚看着夜蛾子落在灯光中的影儿,喃喃的说道:“如今,你们躺在这里。”
艾俄罗斯……他看着这个名字,停住了脚步。
哥哥……他不知道该不该这么称呼,艾俄罗斯的时间已经永远停在了某一刻,而艾欧利亚的时间仍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睡懒觉不是好习惯啊,哥,你看,我现在已经比你大龄了。
“哈迪斯……可能复活了……”艾欧利亚放下花束,仿佛要那沉睡的不眠之魂听到。
哈迪斯……想起来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一位最专业的罪犯,又是最高明医师,他窃取那些重罪犯的肾脏,把它们移植给清白的患者。
“他是罪人,又是圣徒”——正如十多年前报道中所称,那是一个火焰一样华丽的男人,他那媚惑人心的信念,富于魅力的人格,精确而冷静的头脑,高明又严密的手法……象火焰将飞蛾集中在身边,形成一个庞大的地下犯罪组织。
“塔尔塔罗斯”——他用希腊神话的地狱之名命名这组织,因“惩戒罪人”是他的信条。
艾欧利亚坐在被露水打湿的台阶上,他拿出手机,开始给冰河打电话。
“拜托你……”艾欧利亚想起那日留言机中录下带血的话:“帮我照顾好……”
卡妙的尸体躺在僻静处,因为设定了自爆程序,他的联络电话炸的七零八落。卡妙的身后有一条长长的血痕,艾欧利亚知道他不说完某些话就死不瞑目,所以拼着最后的力气爬到那个可以留言的地方——但他还是睁着眼睛,头扭向那个回不去的地方。
艾欧利亚明白,卡妙是念着冰河的名字死去的,但他至死都没能说完冰河的名字。
追悼会后的第二天,艾欧利亚去了卡妙家,冰河跑过来拉艾欧利亚的袖子,艾欧利亚没敢说真话。
卡妙有重要的事情,暂时不能回来了——他这么欺骗一个不满七岁的孤儿。
谎言是一种怪圈,你说过一次,就要想方设法为自己过去的谎话圆谎。他看着这个当年的小孩子——眼睛的形态由失望的圆慢慢成熟为冷傲的狭长——谎言的负罪感越来越沉重,他像赎罪一样一次次把薪水存进冰河的帐户,但他明白,冰河要的并不是钱。
“是我,冰河。”
“您好。”冰河冷淡的说,因为艾欧利亚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好消息。
“听我说,冰河,出大事了。”
“唔,议长跟他的老婆感情破裂,你们接手了狗仔队的任务——忙极了,我完全理解。”
“听我说,这次事情真的非常严重。”艾欧利亚深吸了一口气,解决这次案件之后,我就把真相告诉你,所以,我要你有心理准备:“你听说过‘塔尔塔罗斯’吗?”
“‘神所创造的零件,与其予以这世界不需要的罪人,不如换给那些世界需要的人。’”冰河耐心的听完艾欧利亚的长篇介绍:“——那个叫哈迪斯的人文采真糟糕。”
“他大概真正以为自己是神明吧……”高举正义之剑,要用血与火消除罪恶——艾欧利亚只能苦笑,他开始觉得头疼:“那些罪人,死了的话,世界只会变得更美好——这样的话,有时候还真的不太好反驳。”
“他有病。”冰河说:“严重的妄想症跟精神分裂——这是我说的。”
“你说的很对。”艾欧利亚说:“听我说,这次的案件……非常危险,我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是吗?”冰河说:“可你说他死了——你用华丽的语言描述了那场凄美的火灾。活见鬼,你们干得非常辛苦,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于是他老婆谋杀了他,帮了你们的大忙,这种言情小说情节烂透了。”
“警察最后封锁了资料,我们并没有确定那是不是本人……”
该怎么说呢?——艾欧利亚咧出一丝苦笑,其实警方高层并不关心哈迪斯是不是危害社会,他们震怒与其说是维护法律的尊严,毋宁说是因为哈迪斯的越俎代庖实在过于张扬。
被激怒的警方放出狠话,定要将罪犯一网打尽,然而狠话放出之后却没有赢,一次也没有。
最后,并不是警方胜了,只是哈迪斯败了而已——哈迪斯死于火灾,纵火犯是他的妻子。这位美丽又纯洁的女人接受不了偶然发现的真相,无法阻止丈夫,又不愿他落入法网,最后放了火,她自己亦纵身火焰中——人们在灰烬中发现了一对烧焦的尸体,像热恋的情人一般拥吻着。
“感人至深的爱情”——人们如此说道,并议论纷纷。
于是,恼火的警方在无人喝彩中自导自演了一场庆功宴,接着宣布结案,结果艾欧利亚没能继续调查下去。
“而且当时,”艾欧利亚几乎在叹气:“内脏连环盗窃案的确随之停止了……”
“您是说,一场温情脉脉的火灾治好了他的精神顽疾。”冰河说:“现在,他旧病复发了——上帝让他遭遇了更伟大的水灾,谁说这不可能呢?”
“……!”艾欧利亚忽然愣住了——的确,我忽略了重要的事情,手法、行动信念如出一辙,但那个男人,我不认为他会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向警方低头不是他的风格……
“很好,现在,祝你们平安。”
“你的语气很糟糕,不过还是感谢。”
“是吗?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什么叫做‘这次’事情‘真的’非常严重?”冰河说完这句话,极不客气的挂掉了电话。
谎言听得太多,连真实也不能被相信了吗……
艾欧利亚呆呆的看着挂机的信号灯,痛苦的抱住头。

冰河把自己扔到沙发上,满把的拉扯自己漂亮的金发。
“混蛋!”他愤怒的说。
他抬起头,瞬正站在楼梯——刚洗过头,正用雪白的毛巾擦拭着满头亮晶晶的水珠,听到冰河的痛骂,他停住了擦拭的动作,脸色如平日一般雪白——或者说是苍白。
“对不起,不是说你。”冰河说,他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以致他用手徒劳的去按胸口——仿佛他认为这样能让他平静一般。“只是……”他感叹说:“想起了一个讨厌的人。”
瞬不说话,眼光落在冰河的手机上——冰河把它扔到墙上,电池已经飞出来了。瞬放下毛巾,拾起手机,把电池装上,一声不吭的递给冰河。
“……”冰河泄气的转移话题:“搬进来……感觉怎么样?”
瞬平静的点头,好像表示感谢。
“离家出走的感觉……”冰河忽然想借题发挥:“是不是真的很好啊……”
“不会好吧——如果那真是你的家的话。”
这里算不算家呢?卡妙的家……——冰河低下头,眼光有一点迷离。
“你看过那种情节吗——一个自尊心很强的邋遢汉,因为芝麻粒大小的事情感觉很丢脸,从此消失在崇拜他的儿子面前,多年之后,儿子找到他,胖揍这个老糊涂一顿,然后庸俗的团圆了,皆大欢喜。”
“我不看喜剧小说。”瞬看着他,缓缓说道:“但我认为,如果那个人值得你等待,他离开就一定拥有充足的理由。”
“是吗……”冰河沉默了一小会儿,勉力挤出半个笑容:“说起来,你的家人倒是没有状告我拐骗人口。”
“他们不反对。”瞬忽然冷淡下来:“老鼠关久了,也需要放风——否则就在笼子里腐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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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3)
那是傍晚,太阳的倒影已经从河流中消失了,涌动着波涛的水浪间还残着几点黑红的光而已。
客厅的落地式窗户传来响亮的玻璃破裂声,响亮到冰河绝不会误以为那只是远方飞来的一枚橄榄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晃动了一下脖子,风就在脸颊上刮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而墙壁弹出闷响,似乎破了一个洞。
冰河滚到沙发后,才来得及想——那是开枪的声响。
有什么人要杀我?没等他大脑开始运转,廉价的二手沙发已经透了一个洞,子弹在地面擦出些微的闪亮。
冰河一声不吭的蛰伏着,好像一只等待猎物的鸬鹚,虽然他无比清楚现在处于猎物地位的无疑是自己——手心涔涔的冷汗就是证据。
时间大概只过了半分种,甚至更短,冰河觉得那比一个世纪还要长,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粗大的人影朝这边晃过来。
冰河练过一点什么拳道,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有那么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他把那么一点比刚才子弹擦过地面闪现的火光还要微薄的希望押在那上面。
不成功,就会死——这样一句话在空荡荡的颅腔中四处碰壁。
门洞里传来钥匙缓慢转动的声音。
粗大的人影抖动了一下,抬枪朝紧闭的门扫射,门口就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那人倒退一步,开始四下张望,仿佛手足无措。这时,冰河扑了出来,从侧面摞倒了他,夺过枪——其实冰河自己也不明白枪怎么到了自己手里,他只是按照本能去做而已。
那人力气相当大,很快翻滚过来,压住冰河,伸手去掐冰河的脖子。骨骼咔咔作响的声音中,冰河挣扎着朝上崩了一枪。
有渣滓飞进了眼珠,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听觉却还清醒着,子弹出膛的声响震得耳根生痛。
耳鸣声中,冰河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响,他机械的抬起手,把枪指向门口——门开了,他沉默寡言的房客站在那里。
冰河看着瞬,正如瞬看着他,房间沉寂着,洋溢着血和死亡的味道。别过来,别看我……——他想这么说,张大了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瞬朝冰河走过来,冰河的手还僵硬的抬着,手指抠住扳机。
“可以了……”瞬握住冰河冰冷的手:“他已经死了……”
死……耳膜还在嗡嗡的乱响,只有这个字放大成可怕的音量——“死”?!……
枪从冰河手中掉落下来。
眼珠干涩又难受,连些微转动都仿佛被刮伤一般,泪腺于是分泌出些许液体,勉强冲洗出那些异物,眼界变得铺满雾气,冰河在雾气中抬头去看瞬的眼睛——碧绿的,就像闪亮的玻璃跳棋,玻璃的……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他茫然的盯着那雾蒙蒙的自己的影像,还有一个人形的物体伏在身上,不,真的是人,粘湿的头发正拱着自己红色的肩膀。
冰河惨叫一声,把那具一动不动的人体推开——是个黑人,已经死了,头骨崩飞了好大一块,血,连同带着异味的脑浆还在沸水般红红白白的跳动着。
他已经死了……
我……杀人了?……
冰河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紊乱的心跳,以及……
瞬弯下腰去,解开尸体的扣子。
“不太好。”瞬低声说道,然后抓住仍旧呆滞的冰河,从门口扔了出去。
“骗人。”冰河说。他看到一大片乌云爆裂了,木材从火焰中升腾起来,又四散开来。太阳已经沉下西山,而这刺眼的光映红了黑沉沉的天空。他扭头看着落在他面前的瞬,几乎在哀求:“你说,这不是真的。”
瞬站起来,一声不吭的咬起嘴唇。
冰河突然感觉非常生气——他需要找个发泄口喷放他压抑到快要爆炸的火气,而对方的沉默更助长着这火焰的灼热:“你说啊,这不是真的!”
瞬扭过头,不去看冰河。
不是真的——冰河跳起来,抓住瞬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喊,他这么声嘶力竭是因为他希望瞬听到——瞬听见了,却缄默不语,他伸出左手,去握冰河抠进自己胳膊的手。
“这不是真的……”我没有杀人……“请这么说——我请求你……”
瞬挪开冰河的手,一拳揍到他脸上。
冰河毫无防备的跌坐在粘湿的草地上,爆炸的木屑擦到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生痛——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瞬。
“这是真的,冰河。”瞬说:“而且,我们需要去逃命——就是现在。”
他站在那里,朝冰河伸出手——他的背后是炸裂开来的火焰,红的象血一样。

穆束起垃圾袋,打开门,平静的去完成这件不起眼的家常事——垃圾箱就在不远处,大约两分钟的距离。
很快的,他顺利完成了这一家务,一只黑猫从硕大的垃圾箱里跳起来,眯着黄褐色的眼睛瞅着穆,然后喵呜了一声,逃之夭夭。穆平静的转回去,走到门前,把手指在围裙上搓一搓,去握轻掩的门的把手——他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听到里面有人声。
“先生不许我随便接受陌生人的礼物。”贵鬼说。
“那么穆允许你随便请陌生人进屋吗?”
这个声音?!——穆猛地推开了门。
“巴比隆?!……”穆感觉得到自己的手指在门面上颤抖。
“晚安,”来人礼貌的抬起帽子——他的帽檐上刺着硕大的蝴蝶暗纹,他友好的裂开嘴唇,做出微笑的表情,语调也很柔和:“出笼的老鼠。”
“贵鬼,你出去玩吧。”穆竭力要自己的语调平静。
“可是,我现在不想……”贵鬼嘟起嘴,一副被宠坏了的任性表情。
“我叫你出去!”穆一拳捶到门上。
贵鬼看着他,忽然哇的大哭起来。
“你可真是不合格的保父呢,穆。”巴比隆饶有兴致的看着穆——你看,你把这么可爱的孩子弄哭了。
“你再把手指往前伸一厘米——”穆说,并且举枪。巴比隆耸耸肩,做出投降的姿势,朝后退一步。穆用枪指着他,慢慢的朝客厅里走。他走到贵鬼面前,伸出左手去抚摩孩子的头顶,柔声说道:“听话,贵鬼。”贵鬼怯生生的看着穆,一大滴眼泪挂在睫毛上。穆用枪指着巴比隆说:“我跟这位‘叔叔’有话要说。”
贵鬼别扭的挪腾到穆背后,接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保父游戏结束,把那么危险的东西收起来吧,穆。”巴比隆放下手:“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能一枪干掉我吧?”
“说不准,可以试试。”
“小鬼头还没有走远哪,英雄的保父先生。”巴比隆讥讽的说,若无其事的坐到沙发上——或者说,你希望你那张杀人魔鬼的脸毫无掩饰的出现在他面前?
“……”穆收起枪,烦躁的拿起烟,点燃:“你来干什么?”
“拜访我亲爱的兄弟。”
穆把烟盒揉成一团。
“可不是吗,穆?或者需要去医院做一个血缘鉴定?”
“……”穆闷声吸着烟,最后把烟狠狠的摁灭在茶几上:“放过我吧,巴比隆,算我求你。”
巴比隆冷淡的去扯帽子上的蝴蝶。
“如你所说,我们是兄弟,一起讨过饭,杀过人。”
“还一起想要逃跑——不过你逃了。”巴比隆说——史昂同时收养了我们两个,却只保护了你,这不公平。
“你应该去问史昂,那是他的选择——他已经死了。”
“是的,那又怎么样呢?事实还是这样——现在,我是老鼠,而你——貌似与猫共舞了。”
“哈迪斯已经死了——‘塔尔塔罗斯’在那时就崩塌了。”你是自由的,巴比隆,如果说你还是老鼠,那纯粹是你习惯了黑暗的洞穴。
“是吗?”巴比隆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显得妩媚妖艳又狡黠,此刻,这双眼睛好看的眯起来,笑意十足:“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你应该去问贝瑟芬尼小姐的骨灰,哈迪斯先生与她长眠在一起。”
巴比隆似乎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去玩弄他的蝴蝶花纹,嘴角的笑容却一直保持着别样的意味。
“穆,”他说,并且笑着:“你认为是先有神,还是先有神话呢?”
穆皱起眉头看他:“开天辟地时的事情,谁知道呢?”
“你说的不对,穆。”巴比隆说:“所谓的神,是时时刻刻与我们同在的,他的一言一行就成为神话。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神不在了——”
巴比隆站起来,持续着他那的笑容——非常妖艳,就像花斑的蝴蝶振翅翩跹过带露的百花丛,梦幻一般美丽,但却抹不去属于晨光的露珠中映射出来的清寒——穆在这份清寒中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战。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神不在了
神话却还是存在的
那些需要神的狂热信徒们,就会依照神话去——创造“神”。
“我们啊,在创造神呢。”巴比隆微笑着说。
穆沉默下来,伸手去弹弄茶几上的黑色烟尘。
“是在发疯吧——你们?”穆冷冷的说——他很难再忍耐下去,感觉太阳穴快要炸掉了:“什么神,完美世界的,收起你们那一套吧——一群变态说什么漂亮话?!”
“变态?”巴比隆看着穆,似乎快意于他的愤怒。“就算是这样吧。”他耸耸肩,又凑过来,带着危险的气息:“不过别忘了,你跟我是一样的——我的兄弟。”
穆一拳擂过去,巴比隆抓住他的手腕:“你变迟钝了,穆,是太安逸的原因吗?”
“如果只是想侮辱我,那么说吧,说完了滚。”
巴比隆看着他,慢慢的松开手:“老鼠就是老鼠,不管他怎么逃,他永远不可能变成猫,永远——物种有别,那是神的法则。而你,你是老鼠,只要一天是,就一辈子都是,穆。”
史昂改变不了,谁也改变不了,你的罪比你的头发还长——它足以让你判十几次死刑。
“你真是彻头彻尾的流氓,巴比隆,不用流氓语言就什么都不明白。”穆说:“很好,我们是兄弟,所以我也是流氓。罪行不重要,证据才是最重要的——证据什么的,早就不存在了。”
“真的吗?你确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了吗?那么信任史昂的细心?”
“我不信任史昂的细心,至少会信任你的‘良心’。”真的有什么证据,我绝对不可能十多年安然无事。
巴比隆把手揣进衣袋,若无其事的吹起口哨:“信不信由你:你以前的作案证据,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当然是我所知道的‘安全’的地方。”他满意的看着穆阴暗的脸色,彬彬有礼的拾起帽子,扣到头顶:“最后一个忠告,穆——没有人是可以安然站在墙头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巴比隆,”穆忽然问道:“掌握证据的人……是你吗?”
巴比隆抬了一下帽子:“你说呢?”
“感谢你的忠告,巴比隆。”穆说:“作为回礼,我也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对贵鬼下手。”
没有回答,巴比隆的影子消失在路面中,天已经完全黑了。
贵鬼跑过来,委屈的拉住穆的衣襟。
“对不起,贵鬼。”穆蹲下来,紧紧的抱住他:“对不起……”
贵鬼稚嫩的脸蛋靠着穆的脸颊,忽然感觉到有潮湿的液体浸润了皮肤。“你哭了,先生?”他问道。
“没有。”穆看着他,微笑着说:“去洗澡睡觉吧,乖。”
贵鬼听话的跑进浴室,穆呆呆的听着浴室流淌的水声,忽然狠狠的把拳捶在墙上。
没有人……是可以安然站在墙头吗?……

凌晨四点,穆听到无线电的呼叫,机械的伸手去接:“是我。”
“穆,”背景是人声、水声、嘈杂的笛鸣、木材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火灾吗?穆机械的想——无线电那一头,艾欧利亚焦躁的喊起来:“冰河出事了!”
“……”穆根本没有心情去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回答道:“冷静一下,艾欧利亚……”
“我现在没有办法冷静!爆炸了,有人炸掉了他家——”
“爆炸?!”穆皱起眉头:“冰河只是一个大学生,为什么会有人……不,先不说这些,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他侧身摇醒睡得正酣的贵鬼:“贵鬼,起来,我们有事要出门。”
“是吗?还没有确定死者身份……”穆开车飞驰在高速路上。
没有错,冰河只是一个大学生,接触的人范围也非常有限,怎么可能会有人刻意用烈性炸药去杀他……
那么,是卡妙的关系吗?不,卡妙已经死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到现在才采取报复?那么是因为艾欧利亚的关系?现在的艾欧利亚并没有威胁“塔尔塔罗斯”的实力……但也只有这一条线索了。只是……就算是“塔尔塔罗斯”,也不太可能对一个小青年使用这样夸张的手段……
刻意……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如果是示威的话。
哈迪斯……虽然把反对他的人视为邪恶,但应该是没有兴趣对付冰河这种年轻人的。那个男人,眼高于顶,不可能也不屑于做这种以亲属威胁对手的行为……但现在掌握“塔尔塔罗斯”的,并不是哈迪斯本人,而是一个刻意培养出来的畸形儿,谁能保证他会对自己眼中的“邪恶”做出什么事情……
无论如何,穆把嘴唇咬的发白,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听我说,艾欧利亚。”穆对着无线电说:“这个案件听起来有点蹊跷,虽然只是直觉,我认为死者可能不是冰河,而是罪犯自己。而且……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如果冰河脱险了,他一定会考虑联系你或者‘卡妙’,你能作的只能是等;万一……”
“没有万一。”艾欧利亚说:“他是卡妙的儿子,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他使用着肯定的语气,喉咙却不知不觉哽咽了:“否则,我会代替卡妙揍他的……一定……”
艾欧利亚关掉无线电,感觉力气快被抽光了,颓然的靠在一根歪脖子的树上。
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愣愣的调节着铃响音量——为什么不响,已经到最大了,为什么……
卡妙啊……艾欧利亚不信鬼神,但此刻却开始虔诚的祈祷,拜托你,你的在天之灵,守护那孩子吧……
他仰头看着天空漂浮的羽毛般的薄云,念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史昂、撒加、加隆……还有哥哥……请你们都在那里守护那孩子……
草丛里有星星点点的花,挂着露水,早晨孤独的风就卷起湿润的花粉飘来荡去,冷清清的五彩缤纷着。
艾欧利亚听见脚步声,接着看见穆穿越这五彩缤纷的风慢慢的走过来,贵鬼跟在他身边,一只粉白的蝴蝶围着孩子旋舞着。
天亮了啊,艾欧利亚想,不知不觉间,太阳在东天露出了月牙大小的光痕。
光痕中,他开始回应无线电的呼叫:“是我。”
他长吁一口气,把眼睛转向走到跟前的穆:“不是冰河。”
穆安静的看着他,眼神慢慢变得祥和。他取出一个取证专用的透明口袋,里面盛放着一叶碧草,隐约的望得见黯淡的血迹:“刚才在后面找到的,麻烦检验一下吧。”
“怎么——”
“你总是感情用事,艾欧利亚。”穆轻声责备道。
“对不起……”艾欧利亚说着,接着伸出右手:“感谢你能来,穆。”
穆犹豫了一下,终于也伸出手,而艾欧利亚热烈的握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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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4)
他们站到车道上,冰河隔着门上生锈的铁条朝里张望——车道一直伸延进去,蜿蜒曲折,树林从两侧野性的压过来,盘根错节,形成奇特的拱结,而路面堆积的泥尘已经给苔藓植物提供了生存空间,那些苔藓植物就零零星星的散在这荒凉芜秽之中——冰河看着那条宽阔的车道慢慢延伸至一条细带,最后蜿蜒为一根线,埋入灌木丛中。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真的有人居住吗?
瞬径直的面向那铁门,似乎陷入思索,一副难以自拔的神态——然而他很快恢复过来,踩着青苔和杂草走到门边。草编的篮子挂在墙头,已经被篮中黄金葛的根儿撑裂开来,蜘蛛就在那里结了细密的网,那些黄金葛恢复了自然野性,一股股顺墙爬下,叶片肥厚而油亮。拨开那些黄绿色的叶子,一块控制版显现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极其熟练的按下一串数码——铁门象哮喘病人那样呻吟起来,那些生了绣的铁条上扭缠了粗肥的常春藤,依依不舍的卷绕着,伸拉,终于,铁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缓缓打开一条缝。
瞬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喉咙里滚出叹息:“这里,曾经是我的鼠笼。”

艾欧利亚定定的瞅着手中那杯水,半个小时过去了,它由热腾腾的白开水化为了凉水。穆一声不吭的开车——穆的驾驶技术非常好,杯中近满的水只是波光鳞鳞的打着旋儿,却一滴也没有飞溅出来。
无意识的,艾欧利亚拿起杯子,想要一饮而尽,水却噎在喉头,让他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无法确认死者的身份,”很快的,他擦干喷在车窗上的水,粗重的眉锁起来,这让他宽阔的额头看起来正气凛然:“草地上的血样也不是冰河的……还是没有办法查出那是谁的血。”
“是的,这太困难了。”穆自言自语道——正因为查不出,这才麻烦呢。
穆发现血迹之后,他们在爆炸后的废墟后面又发现了两三处暗藏的血迹,除此之外,还有最早在房门正对的草地上发现的一大片血渍,鉴定结果只有这大片的血渍是属于房屋里的死者的——从血渍的大小和角度来看,应该是人体摔倒顺坡势下滑造成的。
那里面混杂了被害人的脑浆——他们得到这样的报告。
“那就是说,第一现场可能不是在房屋里……”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穆思忖道。
“房间里的死者跟在草地上留下血迹的并不是一人……”艾欧利亚用手指蘸起水滴,在车窗上急速画下一个圈儿——他用那代表冰河的房间,然后若有所思的用手指点着圈外某点:“假设爆炸之前,在房屋后面有过一场凶恶的搏斗——那些血迹就可以解释为凶手的血迹……我们再假设是死者因为在那里遭遇袭击而逃进房间…… 不,是绕到房门前面遇害,凶手把死者抬进客厅,然后把炸药绑在尸体上……表面也说得通……”
“是的,表面如此——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是的,为什么非要采取爆炸的手段……或者说,凶手是要借爆炸来掩饰什么?”
“销毁证据吗……”穆喃喃的自语道。
“如果是这样,冰河的失踪就可以解释为他无意间目睹了真相,而现在正在逃避灭口——否则我们应该会在现场发现冰河的尸体,我不认为凶手会多此一举把一具尸体运走。”艾欧利亚把右手放在额上,提到冰河,他显得神情焦虑,而他的左手又不自觉的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是我的多心吗……穆不再说话——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叹息一口气,又想起暂时托付给警长的贵鬼。为什么不往好的方面想想呢,穆,又或者……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简单也说不定……——他对自己这样说着,却忍不住习惯性的皱眉。
“我们到了。”穆停住车。
前面是一圈闪亮的警灯——昨夜这里发生了大型交通事故,高速路的五连拐急弯处,有多辆车超速行驶,结果摔下山崖。他们看见高速路的护栏完全被撞坏了,山崖下火已经熄灭,黑烟还没有散尽,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活下来几乎是奇迹了。
在这样复杂的弯道超速行驶,出车祸简直是理所当然,如果是平常时间,艾欧利亚说不定会叹息那些飞车党的嬉皮士们不自量力,但这一次,时间太巧,方位也太巧了——冰河驾车出走的方向应该指向这里。
“还没有确定死者身份,但可以肯定没有冰河。”这简直是在锻炼心脏肌肉——安心的同时,艾欧利亚恼火的想。
穆伸手抚摩着一条车痕,神情古怪。
“艾欧利亚,”穆忽然问道:“冰河最近有没有可能跟别人合住?”
“呃……不太清楚。”
“我下去看看。”穆站起来,跳上车,猛地踩下油门。
交警们面面相觑,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男人跳上警车并在交通执法者面前超速行驶——那车就像被鬼附了身,笔直的飞出去——人们张大了嘴,一瞬间的惊栗几乎什么也喊不出来——是的,它会掉下去,任何人都会这么想,然而车轮在悬崖的边缘发出犀利的摩擦声,谁也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车同路面一齐消失在拐弯处,警笛仍旧平稳的响着,接着,人们看见警车的红灯从被山石遮住的地方顺山路飞出,又滑过了下面第二道弯……
那简直是魔鬼在驾驶——艾欧利亚无可奈何的看着执行任务的同事们:“没办法,他以前赢过职业车手。”
山脚下,穆跳下车,默默的望着两条车痕——旧痕、新痕。
“高明。”他看着旧车痕说。
他点燃一支烟,闷声吸着。
那些人,追杀的目标,不是冰河——不仅仅是这样,爆炸现场的死者……穆忽然打了一个寒战——很可能是自爆……需要用这种规模的杀手,又如此轻松的逃脱……
跟冰河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人?!……
半山腰,艾欧利亚的手机响起。“冰河,是冰河吗?”艾欧利亚欢喜的几乎哭出来。
“艾欧利亚叔叔,我……想跟‘他’说话……”电话的那一头,冰河有气无力的说——你知道他是谁,我想跟他说话,这种时候,我能想到的,能去依靠的——我的父亲卡妙。
“冰河……”
“我想跟他说话!”冰河的声音气愤得发抖,高亢却无力。
艾欧利亚清晰的听到他在地板上痛苦的踱步,又沉重的跌倒在什么上面:“别这样,冰河,你知道卡妙有很多很重要的任务……不,现在不说这些,听我说,别害怕,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现在——”
“我杀人了。”冰河说。
——艾欧利亚的手机笔直的掉落在脚边。

冰河把手放在座机的挂机键上,话筒从手中滑落,无声的晃荡着。满头的金发被汗渍浸透了,一股股扭缠在一起,还残着人血的红,脑的灰。对面有一面穿衣镜,两条粗大的裂痕呈现在那里,冰河的头正映在裂痕相交那处明显是被硬物撞的鳞裂的碎痕处。他木然的看着镜中那被碎片代替了脸的自己,衬衫上的血红已经变成了黑红,别人的血凝成了痂,而自己的汗则打湿了那黑色的痂。
瞬推开门,冰河条件反射的朝门口望,眼神有点空洞无物。
“换下来吧。”瞬看着镜子,把一件黑衬衫抛到冰河头上,遮住他那双抹不掉血红的眼睛的视野。
“浴室就在隔壁。”他补充说。
“哦。”冰河伸手去扯头顶的衬衣,又机械的站起来,朝浴室门走去,并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他一声不吭的握着门把手,仿佛在思考。
“瞬,我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瞬扭头看着他。
“不用隐瞒……我想知道。”
“满脸都是血,眼睛睁的非常大,嘴角在抽搐,但却是在笑——或许。”
“是吗……”冰河走了出去,扭开水龙头,把水泼在浴室的镜子上——真是可怕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我……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不停的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
“瞬。”冰河用手支着浴室的墙砖,冷水从头喷下,溶了的血水顺着头发淌到浴缸中,分外的刺眼。
“如果……”冰河说:“如果可以的话,当我持枪的时候,请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转过眼睛
——我那一张杀人的魔鬼的脸,不想再让任何人看到。
“冰河……是在害怕吧。”瞬坐在窗台上,扭头看着外面——凤凰树上已经有花的骨朵儿了,等盛放的时候,又是一树血红吧。
害怕?!……冰河睁大眼睛看水影里模糊的自己——这个我?……
“一个因为恐惧而呼喊父母的人,”瞬说:“不会是魔鬼。”
“我没有喊他!”冰河愤怒的喊,他大口的喘气,鼻孔翕动着,又冷的浑身发抖,最后狼狈的打起喷嚏。
瞬扭头看一眼浴室门——没有半丝热气飘出,又扭头继续去看那些红色的花骨朵。
“继续放冷水你会着凉的。”他说:“他们应该没有断掉这里的供应。”
“他们?……”我以为这里没有人。
“就是所谓的管家、仆人什么的。”瞬淡淡的说:“姐姐在花落的时候会到这里来住两天——为了糟蹋自然,所以这里平时就保持所谓的‘自然’的模样,也不需要人理睬。”
“……”原来你有姐姐……冰河说:“我是第一次听你提起家人……”
瞬沉默下来。
“瞬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人?……”门的那一边持续着沉默,冰河又感觉到冷,他伸手去拧热水龙头:“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可以理解,我也不想提到那个人。
“家人……”瞬喃喃的说:“是呢……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有一个家庭,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姐姐。”沉默了很久,他缓缓的开口。
“父亲认为自己是太阳,”他说:“没有了自己世界就不会转动。”
冰河感到自己问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而瞬只是平静的继续说下去。
“母亲像是会点火的飞蛾,喜欢在房间里浇满汽油,然后一遍遍的擦火柴——她总是失败。失败之后,她会很悲伤的流泪,我还记得她流泪的姿态,非常美丽,美丽到你去抱怨是谁竟狠毒到让这么美丽的人伤了心——上天终于报答了她的苦心,最后她成功了,烧掉了自己,也烧掉了所谓的‘太阳’。”
可怕的沉默,冰河又感觉到死亡的气息,缓缓从房间的每个气孔飘出,最后充溢了整个空间。
“我从那时就开始奇怪,太阳不是总是燃烧着的吗?原来也会在火焰中变成黑色的灰烬——不过,冰河,他的骨灰却是白色的。”
“……”冰河说:“对不起……”
“姐姐是个美人,他们这么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瞬仍旧在继续他的叙述:“她是那种天生就跟黑色结婚的女人,你会觉得她与那些地下的黑暗洞穴是那样和谐。黑色的女人,表面如此,可她喜欢红色,看见红色就会笑,你知道,就像那种——”
“别说了……”
“所以她喜欢这里——凤凰花谢的时候,还有枫叶红了的时候,她的黑色高跟鞋会一点点的踩在这里满地的浅粉或者深红上,直到她的黑鞋子变成奇特的颜色——”
“别说了!”冰河喊道,又低声说:“对不起……”
“我……第一次跟人这么说话。”瞬说,然后又沉默下来。
风拂过他失神的眼珠,感觉到酸痛,他才意识到自己盯住那些红色的花骨朵有一段时间了。
“洗完澡休息一下,他们应该没有这么快找到这里。”可能吧,但……“这里是无信号区,我们不可能一直使用有线电话。”他从窗台上跳下来,拾起仍在半空晃动的话筒,放回座机上:“你的朋友是警察,一会儿询问一下通话频率吧,我们可以使用步话机。”
他抿住端丽的嘴唇,听见浴室里关上了水龙头。
“我们不应该相遇的,冰河——这是个错误。”瞬低低的说:“我知道,我不正常。”
“是吗?”冰河打开门走出来。
“我不这么认为。”他看着瞬,冰蓝的眸子映出诚恳的光。
瞬猛然转过身,冰凉的手指似乎在轻微的颤抖。
“很高兴认识你——你应该这样说,”冰河很认真的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瞬站在那里,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肩上。他的脸色雪白——不得不承认,他配上这种淡淡的颜色显出异于常人的美丽,虽然这颜色无疑同时也让人担心。
“果然这个样子最适合你,冰河。”他说,并且轻微的歪过头。
冰河看见他缓缓扬起嘴角,露出美丽而奇异的表情,即使心理学家也难于分析藏于那背后的心思,但冰河毫不犹豫的管那叫做——
——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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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5)
“那个人……是冰河杀死的?……”穆在加油站前停住车,没有开门,只是把手放在方向盘上。
“那是正当防卫。”艾欧利亚说。
“是吗?……”
“从血样鉴定来看,死者可能在房屋后面与至少四五人发生了激烈的搏斗。”事情似乎是这样——艾欧利亚打开车门走下去,开始加油:“死者显然事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自爆的炸药说明是同归于尽的打算),在搏斗中,死者打伤了对手,再打破客厅的玻璃门闯入,冰河下楼看个究竟,于是死者把目标转移到冰河身上,准备杀人灭口。这时,冰河的朋友瞬正好开门,这让死者不自觉的走神——”
“冰河抓住这一瞬间,于是捡回一条命。”穆说,一面用手揉眉心——而瞬发现了炸药,两人幸免于难,但跟死者搏斗的人认为两人是案件的目击者,所以要杀人灭口。
“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冰河毫无知觉的下楼,艾欧利亚,除了玻璃被打碎,他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们在现场找到的枪支碎片中没有销音器的痕迹。”
艾欧利亚轻微的颤抖一下,他抬起头,想要看清穆的脸,看清穆的眼睛。
“……”这种神情实在令人难受,穆——他这样想着,决定绕开话题:“也许……只是正常的没有注意到……”
“没有注意到!”穆说:“艾欧利亚,这种纯粹敲诈顾客的高价旧房隔音效果糟透了。”他放开方向盘,疲惫的倒向靠背。“糟透了,艾欧利亚。”他又重复说: “在死者破门而入之前,冰河什么都没有听到,说明死者没有开枪,只能说明这个。他有枪,他没有开枪——他用什么打伤了那四五个人?!”
他又坐起来,扭过脸来——这已经是这一天的黄昏了,漆黑的车子里,他的脸色苍白,宛如幽灵。
“这说不过去,艾欧利亚。”肯定有什么地方错了——他说:“冰河的话有问题——”
“你是说冰河撒谎?”艾欧利亚突然觉得生气:“他为什么要撒谎?!他甚至承认人是他杀的——如果要编谎话,他会编个更象样一点的。或许死者有一把有销音器的枪,在爆炸发生后,相关罪犯销毁证据时被带走了——我们有很多其他的可能性!可这些都不重要,穆,重要的是那孩子现在害怕极了,要知道,他和他的朋友正在被追杀——”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说:“油够了,拔出你的信用卡,上车吧。”
艾欧利亚系好安全带,一声不吭,板着脸。
“我不是那个意思,艾欧利亚。”穆又说,接着车子发动起来。
艾欧利亚没有做声——他最不能接受别人怀疑自己信任的人,谁也不行,这种话出自另一个他信任的人之口,这让他难过又愤怒。他生气的时候眼睛习惯性的睁的很大,而眼眶四周围着焦灼的阴影。
“我曾经接手过黑市拳的案件。”穆开始叹气,努力想要缓和气氛:“你知道的,那种真正的无限制格斗——没有规则,越残忍越受到鼓励。如果普通的职业拳手,甚至拳王,褪去那些护具走上黑市拳台,在黑市拳手面前,人们会说,看哪,他们温柔的象是贤淑的处女。”艾欧利亚扭过头,表示自己在听,穆接着说道:“‘魔王’——他们这样称呼那些实力高超的拳手,而我接手的那一次案件,‘魔王’的二十多场比赛,击毙对手的时间,没有一场超过四分钟。”他自言自语着,仿佛在拉扯话题:“世界黑市拳的记录,据说是一位叫做阿格拉•昆特的“魔王”创下的,他在1964年的一场比赛中2秒击毙对手——他的第一腿击中了对方的头部……”
“你不用拐弯抹角——我明白你的意思。”艾欧利亚终于张口说话:“那些人间神话说明这世上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徒手伤害对方,如果死者拥有这样的技能,他确实可以不开枪而打伤袭击他的人,而且避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你想说这也可能成为查询死者身份的线索……”
穆不再说话,猛然扭动方向盘,毫不费力的绕过了前面的卡车。
你不明白的,艾欧利亚,或许这也是我羡慕你的地方——这不是神话,艾欧利亚,在那个并非传说的“塔尔塔罗斯”,我的徒手记录是三秒零七,巴比隆是三秒一五,在我们之上,还有更厉害的杀手,我们称为“死神”的男人,记录是两秒二七,他的兄弟“睡神”记录是两秒一九,而“冥王”哈迪斯本人,他在两秒钟的时间里徒手解决过三个人,除了他自己,没人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死去的。
如果是我们,的确可以做到无声无息——那些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悲鸣。
但如果死者是我们这样的人,冰河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死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杀手,发生在屋后的无声搏斗,主宰者可能另有其人……
但是……
穆苦笑着说:“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过多的事情,你说的对,艾欧利亚——有人在追杀他们。”
又或许……只是我多心吧……那只是几滴血而已,能说明什么呢?
“不会有事的,”他又说,仿佛在安慰焦灼的艾欧利亚,又仿佛在自我安慰:“如果不出意外,不到半个小时就到冰河所说的地方了。”
没有尸体,是的,除了血迹什么也没留下,甚至没有搏斗过的痕迹,单凭这样甚至难于立案。冰河也活的好好的——他能活着,不正说明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吗?看开一点吧,穆,你没必要为此而不安……
不……或许只有我才能嗅到藏匿在其中的血腥吧——穆忽然打了一个寒噤。
他摇摇头,试图赶走长时间连续开车带来的麻痹感,冷风从窗玻璃嗖嗖的吹进来,寒气袭人。
“我们把车窗关上吧。”他心情烦躁,话语却平静。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不是吗,穆?”艾欧利亚忽然抠住了车窗边沿。
“是的。”
穆不经意的把头转向艾欧利亚注视的方向,他踩下了刹车。
天空早已由灰色转向青黑,他们前面,黛黑的矮丘顶缘腥红的一片,象鲜血飞溅开来,染红了南方的夜空。

“果然华丽的毁灭才是最美丽的。”
米诺斯举起杯,透过“血红玫瑰”瑰丽的深红观测那顷刻间炸成碎片的山间别墅,火焰点着了那遍地的蕨丛,又顺着那些倒垂着长须的藤蔓植物席卷而上,灌木和树都燃烧起来,带着汽油味的冷风卷着火炭灰在层层树影间穿梭咆哮。
他抬起头,乌鸦在他头顶盘旋,并且发出凄唳悲呜。
“要知道,巴比隆,”他把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我讨厌乌鸦这种生物。”
巴比隆眯缝着眼睛,露出微笑——他总是在微笑,除了微笑他似乎不拥有其他的神情,此时,他就保持着这样的表情偎依在车门,车后箱里藏匿着黑色的尸袋。“是吗?”他接过米诺斯抛过来的空杯,微笑着说:“我倒不讨厌。”
“乌鸦最喜欢追逐腐烂的东西,纯粹是为腐朽而生。”他平静的深呼吸,让林间落叶腐烂的气息充满自己的胸腔:“有的生物活着已经腐朽——乌鸦就是这种存在。”
“乌鸦的确追逐腐食,但起码它是诚实的。”冷淡的声音让米诺斯扭过头去,年轻人的影子正踩着满地层层叠叠的腐叶走来,腐叶上积着几星污浊的水汁在他的黑靴子下飞溅开来,月光就在那里辉闪。
“有的生物活着已经腐朽——这些话留给你自己吧,米诺斯。”他停住了脚步。
“有道理。”米诺斯把眼睛转向年轻人的位置——月光透过森然的树影,让年轻人苍白而清秀的脸显露出来,听到米诺斯若无其事的回答,他习惯性的蹙起他纤细的眉。
“没办法,事实好像真的是这样。”米诺斯摊开双手,舒开眉,心态坦然——我为什么要否认呢?
说完,他张开两片优雅的嘴唇,笑出声来。
“好朋友的游戏结束了,瞬?”他叫出这个名字,好像这个名字让他心情愉快。
“那些人是你引来的?”
“我吗?”米诺斯笑而不答——我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看着他们通过,接着为他们收尸而已。
“他们是谁?”
“拉法耶特兄弟及其喽啰,一群——”
“够了。”瞬说:“反正又是你那一套每个人都能判几十次死刑的理论。”
“言简意赅,”米诺斯说:“而且这的确是事实。”
瞬不再说话,他把手放进风衣的口袋,准备离去。
“准备营救落难的朋友?”米诺斯看着他的背影:“我该期待一个感人至深的友爱故事吗?”
“怎么可能。”瞬说,同时咧出一个冷笑。
他迈步朝前走去,又停住脚步:“一个问题,米诺斯——那个叫卡妙的人,是你杀的吗?”
“谁知道呢?杀手是不会为死者立下纪念碑的。”米诺斯说:“如果感觉是我杀的,那么就当作是那样好了。”
“但你知道他死了,也知道他的儿子在哪里。”这就是你安排我去那个医学院“散心”的原因吧——我应该“感谢”那些“偶然”的合作组合呢。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请你去参与这种友爱游戏呢。”米诺斯抱起胳膊——它很危险,我不是早提醒过你吗?
“的确如此。”瞬说,接着走进沉默的黑暗中。

“没有错,那些东西的确在我手里。”瞬站在无人的电话亭,路灯光把他的影子拖的细长。
“不,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们确实有不相信的自由,也有让他知道这些多余的事的自由。”
“可以确认人质还生存吗?”
“如果你们那么做,我也会马上把那些资料交送警方。”
“交换吧,弗兰迪•拉法耶特,我要求用你们的犯罪资料交换冰河。”
说完这些话,他挂掉了电话。
干得“好”啊,米诺斯,我什么时候成了年轻有为的便衣侦探,还掌握了他们的犯罪证据?不过,难怪米诺斯嘲笑他们愚蠢,损失了这么多职业杀手,居然还这么执着的相信这种“便衣侦探”的谎话。
在约定地点杀死我,夺回证据,再杀冰河灭口,他们是这么想的吧。
那样的话,在我还生存的情况下,对他们来说,冰河就还有存在价值……
他走出电话亭,平静的迈步离去。
“是我。”他打开步话机:“有事吗,巴比隆?”
“他们出发了?”
“什么?没有带人质?!——不,没什么,我知道了。”
你们应该在交换时朝我开冷枪,拉法耶特兄弟,那样说不定还能杀了我,你们却搞这种愚蠢的把戏。
他取下在公用电话亭戴上的医用手套,再次打开步话机——冰河所说的频率应该是……
“是艾欧利亚先生吗?”瞬说。
我死去的话,大概不会有什么人难过吧——他听着步话机传来的焦灼的问询,忽然按下了关闭的按钮。
深吸一口气,他再一次调通了通话频率。“对不起,”他说道:“他们抓走了冰河。”
“大概有三辆黑色轿车,沿77号公路向西北方向行使,我想应该是去温迪的郊外……”
“是的,车牌号码……我记得是——”
如果有人经过,说不定会认为这是一出独角戏,戏子的台词还一板一眼——他这样想着,并且冷笑。
夜色阴沉,飞蛾在灯影里无声的飞舞,一只蛾子扑上过热的灯泡,灼伤了翅膀,无声无息的掉下来。瞬看着地面挣扎的飞蛾,灰色的翅膀上灼伤的痕迹触目惊心。
它已经不能再飞翔了——他这样想着——真像是人啊。
但——
——究竟谁才是飞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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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09 | 显示全部楼层
(6)

“弗兰迪……”
无线电那头没了声音,死一般的沉寂下来。
“尼鲁?!”弗兰迪•拉法耶特睁大眼睛,喊着兄弟的名字,回答他的是肉体倾倒的声音。
弗兰迪见过杀人,自己干的,手下人干的,甚至以此为乐,但这一次不同,他感觉不到那并不遥远的鲜血带来丝毫惯常的乐趣,电话那头传来平淡的声音:“他死了。”
弗兰迪禁不住发抖起来。
“弗兰迪•拉法耶特先生吗?”对方的声音舒缓又柔和,平静的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弗兰迪回答说:“是。”
他迅速镇定下来,准备谈判,对方不是普通的对手,但弗兰迪手里还握着牌。
“请德米特里先生听电话。”
弗兰迪扭头看着德米特里——他的保镖,鸡蛋壳般光亮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满腹狐疑的递过了无线电。
“是我。”德米特里说道。
“我的目标是弗兰迪•拉法耶特——你,还有跟你一样的人,离开这里。”
德米特里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在对谁说话?”他觉得对方连玩笑也不懂得开。
“费恩•德米特里,一个职业杀手。”电话那头回答说:“传说最高战绩是五分钟解决了七个人——三位妇女,四名儿童。”
德米特里的拳头击碎了茶几的有机玻璃。
“给你和你的人五分钟的时间,不想死就离开。”
德米特里咧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把无线电放在地面,举起枪,朝立在门左侧的一名同伴后心放了一枪。
“他想跑。”他说——至少曾经想跑。
“……”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平静的语调:“我明白了。”
“等等——”弗兰迪•拉法耶特意识到他的计划还没有搬上舞台,扑过去抓无线电,对方已经挂机了。

瞬关闭了无线电——尼鲁•拉法耶特的遗物,并把它抛在半空——他摸出枪,平静的朝那个笨重的东西开枪。那东西带着累累弹痕落在地面,摔到四分五裂。
他收回枪,心平气和的把那小东西拆卸并重装,慢条斯理,又有条不紊的,好像摆弄一个玩具。
喀嚓的一声响,他再次扣上了弹夹,时钟敲响了凌晨四点的颤音。
“五分钟。”他喃喃自语说。
然后跨越地面的尸体,向电梯走去。
——没有错,我是杀手,遇神杀神,逢鬼屠鬼,良心这种东西,我是不需要的。

顶楼。
电梯门上的阿拉伯数字灯顺次闪现。
德米特里双手紧握手枪,六七个手下簇拥在他身边,瞄准着电梯的出口。
他们都是一等一的杀手,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好手,绝对不会失手。没有错,电梯门打开那一刻,不管他是谁,绝对逃不了——德米特里想着,仍旧禁不住发抖,他并不清楚那是狩猎前的兴奋,抑或畏惧的预感。
绝对。德米特里内心又肯定了一句。
10、11、12……
德米特里手心渗出冷汗,他本能的握紧了枪。
13、14——15!
电梯内发出到达目的地的叮咚声,清亮的发寒。电梯门缓缓的移开,电梯的灯在敞开那一瞬间熄灭了,望不清那门缝里洞黑的世界,悄无声息的,一只手臂露出来。
嘈杂而混乱的枪响,人体倒地的声音。
电梯内发出滋滋的声响,灯亮了。
“尼鲁•拉法耶特?!”德米特里看着多了十来个弹孔的尸体,以及——空荡荡的电梯间。
楼梯间的明灯一齐忽闪起来,并且熄灭,就像贪婪的巨狼斯科尔追上了太阳车的神骏亚维克和爱尔维斯,将光一口吞没。墙上的夜灯填充着荧光材料,莹莹的放出幽绿的光泽,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映得雪绿。
他们背靠背站在一起,屏住呼吸,四围便宁静下来。
监控室的门一点点敞开,那里灯火明亮,灯光甚至照花了众人的眼。
德米特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举枪闪到监控室的门口,仿佛朝里窥探——他猛然踢开门,把枪口对准亮堂的监控室。
寂静。
德米特里缓慢的踱进监控室,一分钟之内,他换了四五个持枪方位,确认没人之后,他松弛下来,慢慢走向那些监视屏幕。
“还能用。”他指的是他们煞费心思在就近两楼布置的监视器。
光线很黑暗,但屏幕上依稀还能望得见东西。
他看着那些屏幕,他的手下跟了进来,两三个人还留在阴暗的楼道,守着空荡荡的螺旋楼梯。
奥斯丁听到楼梯深处有轻微的脚步,他端起枪朝那方向扫射,接着听见肉体从楼道滚下去的声响。
“干掉他了!”他喊道。
他们跑出来,看着黑洞洞的楼道,什么也没发现。
“你们,去检查电源。”德米特里吩咐说:“你们,下去确认。”
杂乱而欢欣的脚步声,不久,灯亮了。
奥斯丁还守在原处,这次是一个人。
“奥斯丁……”他听到同伴小声的呼唤。
“古斯?皮罗?……”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接着看到同伴在楼梯跌倒,一动不动。
他咒骂了一声,把头探到楼梯外,想要看个究竟,他的领带摇荡在空气中。
一只手从楼梯底飞速伸出,抓住了他的领带。
德米特里凝视着监视屏幕,他看到一双腿出现在屏幕上,毫无生气的空空晃荡。
“我的上帝……”德米特里倒抽一口凉气。
“奥斯丁?皮罗?古斯?——见鬼!”他咒骂起来,并且拔腿向弗兰迪•拉法耶特的房间冲去。
还有两个人守在那里,像是在寻找看不见的幽灵。
弗兰迪•拉法耶特脸色煞白的站在房间正中,把所有能携带的武器都带上了。
“我会放了人质……”德米特里忽然感觉有点瞧不起弗兰迪,他们的头领现在就像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完全成了惊弓之鸟。弗兰迪不停的踱步,四下张望。“我会放了人质……”他重复说,并且冷汗淋漓:“一会儿……不,现在……就现在……”
他伸出左手去摸无线电,一颗子弹准确的击穿了他的手掌。
“侦探先生?!……”他惊恐的大叫起来。
侦探?!德米特里有种想笑的冲动。
“您错了,拉法耶特先生。”声音温和的回答说:“我不是侦探,而是一个杀手。”
“阳台上?!”德米特里大叫一声,冲了过去,另外两个人跟着他。
阳台的卷帘哗的垂落,把弗兰迪•拉法耶特隔在房屋内。
他们听到销音手枪的微响,接着是人体倒地的声响。
就是那样一瞬间,一切……都结束了……
德米特里看着他的同伴,象接受命运似的,垂下枪,而那两人则撞了进去。
德米特里看到一个年轻人立在弗兰迪•拉法耶特的尸体边,平静的看着他们,碧绿的眼宛如深沉的湖泊,如果不是手执着枪,德米特里会毫不犹豫的认定那是一尊美轮美奂的大理石雕塑。
“你就是……瞬?”德米特里问道,他记得所得到的资料里有这个名词。
他并没有得到答案,瞬的脸色雪白晶莹,宛如半透明的白玉,德米特里在那里找不到半滴鲜血的痕迹。
“你们走吧。”瞬开口说道。
“你们是杀不了我的。”德米特里的同伴把枪口对准他,他又说道。
巴尔基和卡夫怒吼着扣动了扳机。
德米特里看到瞬斜斜的偏倒,就再没看清什么,他听到三声枪响——巴尔基的、卡夫的,剩下的,毫无疑问是属于面前这个年轻杀手的。令他诧异的是,巴尔基和卡夫同时摇晃了一下,朝后仰去,他们的眉心各有一枚弹孔,接着,血才醒悟过来似的喷涌出来。
瞬把眼光挪到德米特里身上,又恢复了雕塑般的神色。
毫无疑问,他……开了两枪,至少……——德米特里感觉到恐惧——只是我只觉察到一枪而已。
“你走吧。”瞬又说道。
瞬一直很平静,冷淡的看着德米特里,却并没有嘲弄的意思——又或许正是这种冷淡的平静,让德米特里更加不寒而栗。
仅是那么一霎那的眼神相碰,德米特里发觉自己仅存的骄傲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发抖的劲头。
他挪动脚步,战战兢兢的移到门口,使尽力气踢上了门。
该死,他心中诅咒道,我要揭发这家伙,把他送上绞架。

瞬站在灯光中,默默的瞅着一具具尸体。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他这样想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杀人?
学会了杀人,却忘记了悲伤,就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
我……没有人性。
生命的潜力是无限的——米诺斯最心爱的理论——你把青蛙扔进沸腾的油锅,它立刻会跳出来。
人能在遍布恶狼和毒蛇的环境生存,就像地震中人能推开巨石,处于一个绝望的环境,人的潜力就会无限制的被引发出来。死亡的威胁下,有人魂归九泉,有人精神崩溃,但总有人会活下来。
活下来的人,会杀人。
墙面上有一块装饰用的蓝玻镜,瞬清晰的看到镜中的自己,没有沾染到一滴血,洁净的可怕。
“如果……”他想起冰河的话:“如果可以的话,当我持枪的时候,请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转过眼睛
——我那一张杀人的魔鬼的脸,不想再让任何人看到。
瞬知道冰河没说出的话,只是冰河并不知道瞬没有说出的话,就像冰河并不懂得魔鬼的涵义。
真正的魔鬼,站在这里,美丽佼好的样子,而他的脚边,是流淌着鲜血的尸首。
我没有人性——瞬再次想道。
口袋里有什么响起来,瞬茫然的摸出一个微型无线电。
“一个好消息。”巴比隆说:“你的朋友好像自己挣脱了手铐。”
“是吗?如果不是你通知我,我说不定真会认为这是个好消息。”
“这次你猜错了,那孩子真的很了不起。”
“已经……”瞬平静的说:“与我无关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他死了。”巴比隆说,他语调冷漠而古怪,令瞬绝对不会会错意——德米特里的尸体正躺在他的脚边。
“哦。”瞬淡漠的应声说——逃得了,是幸,逃不了,是命,也不过如此。
“我倒是很在意,”巴比隆微笑着,像是小孩子在琢磨路边搬家的蚂蚁:“你每次都让他们离开,有人听吗?”
“……”瞬沉默片刻,回答道:“他们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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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7)

不舒服的感觉……穆忽然想,一步,一步,就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傀儡吗?
操偶人是乐在其中吧,但……如此费心的表演,总不会是义务的吧?
隐藏在黑暗中的手……到底……
神秘莫测的房客,身份不明的血迹,破门而入的歹徒,接踵而至的车祸、爆炸……
冰河……应该与整个事件毫无关联,而他的房客……
脑海里闪现出山崖连续急转弯的车痕,穆默默的吸了一口烟——那个人,并不简单。
假设……只是假设,被追杀的对象,是冰河的房客,在屋后发生过一场搏斗——那人以可怕的速度解决了至少四五名杀手,而最后一名杀手打破玻璃进入客厅……是为了逃命……不巧,不,只要房间里有人,那么大的响动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冰河发现了他。杀手是不能暴露身份的,所以他必须要杀冰河灭口……又或者,他认为冰河跟这个人有关系,想要抓冰河做人质……冰河的反抗,应该出乎他的意料——而这段时间,根据冰河上次通话的描述,有钥匙转动的声响,杀手向门扫射,而冰河抓住这瞬间扑住了杀手,恐怕谁都没想到杀手会死在冰河手中吧……杀手死了,冰河的房客就打开门,以一副局外人的姿态若无其事的走进来……之后……在杀手的尸体上发现了自爆的炸弹……他们两人驱车逃离爆炸现场,又有其他的杀手追上来,那人利用了山地连环急转弯以及夜幕降临的昏暗,巧妙的造成了追杀者的一连串车祸……接着,他们逃到无名山间别墅,追杀者在再次无法奈何那人的情况下绑走了冰河,临走前,炸掉了别墅……
这么想……也许能解释一切……
但是……那人为什么要救冰河?又为什么要通知我们冰河被绑架以及地址?能不露声色的干掉这样多杀手的人毫无疑问自己也是杀手,留下冰河……是要他为自己做无罪证明?不……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警察介入是必然的结果,对一个身份隐秘的人来说,这是最坏的结局。而且,最初就让冰河连同房子一齐炸掉不就能销毁一切了吗?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还是……我判断的方向从一开始……就完全错了吗……
“穆。”艾欧利亚举起手掌,在穆眼前晃了一晃。
“?!”
“我已经联系了这里的警局,他们同意共同行动。”
“……”穆没精打采的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艾欧利亚的无线电开始震动:“是我……冰河?!你——”
“……”冰河站在三具尸体中间,握着从尸体上取下来的无线电,血水顺着手臂无声的滴淌到地面。
“回答我,冰河——?!”
“我没事……”电话那头很冷,冷的艾欧利亚禁不住倒抽一口寒气,他听到冰河木然的说:“他们都死了……”
死了?!——穆的瞳孔猛然放大。
“死了?……”艾欧利亚说:“他们都死了是怎么一回事……”
“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冰河说:“不知道……不……”他忽然发狂一般吼道:“死了是怎么一回事?!死了,不动了,没呼吸了,心跳停止,大脑皮层、神经系统、组织器官永久性停止工作——还要我进行医学常识普及吗?!”
“冷静些,冰河,听我说,”这么大喊大叫,万一还有没死的绑匪……艾欧利亚慌不择言道:“我明白你的心情,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你不是医大的学生吗?……”话没说完,艾欧利亚后悔的几乎要把舌头咬掉。
“冷静?!有人在你面前死得这么惨——”
!——果然!
一刹那,穆的眼神变得凌厉。
“对不起,冰河。”艾欧利亚说:“我很抱歉。”
“……”冰河说:“您没有必要道歉的,艾欧利亚叔叔,是我不好……”
冰河不说话了。
“听我说……”艾欧利亚舔舔嘴唇。
“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冰河低声问道:“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艾欧利亚说:“不。”
冰河沉默下来,像是在畏惧下文。
“大家都很关心你……”
“您不适合拐弯抹角,艾欧利亚叔叔。”冰河说:“您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知道了。”冰河的声音变得尖刻:“狗仔队的大案还没有办完。”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儿子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某种生理需要造成的错误,既然一开始就错了,怎么还能将错就错的让这种错误存在下去?”
“我不准你这么说卡妙——”
“我有说错吗?总算盼到纠正这种错误的机会了——大好机会!”
“冰河!”
“让他放心好了,他会如愿以偿的——”
“别说了。”艾欧利亚说:“卡妙他已经——已经……”
“艾欧利亚!”穆大惊失色——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沉默到艾欧利亚也感觉到恐惧。
“冰河?”他说。
“不。”冰河说,声音突然变得嘶哑。
艾欧利亚沉默,他哑口无言。
“混蛋!”冰河说:“你们都是混蛋。”
“冰河,你听我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叫他出来——”冰河说:“叫他出来……叫……叫那个混蛋出来听电话!”
艾欧利亚听到大口的喘气声,好像人的胸腔被什么堵塞住了一般。
“叫他出来!”冰河吼道——一颗眼泪滚了出来:“我要宰了他!”
“冰河,听我——”冰河关掉了无线电。
“说什么都没用了,但艾欧利亚——”穆看着艾欧利亚,忽然一拳揍过去:“现在最应该冷静的——是你。”
“我明白。”艾欧利亚伸手接住穆的拳,凝重的眉弯下来,他仰头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吐出——是我犯了错,不纠正它……是不行的。他放开手,又攥起拳,向自己脑门擂去:“谢谢你,穆。”
“刚才冰河说‘他们都死了’……”艾欧利亚说:“很明显,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恐怕是,看守被别的什么人杀死了。”
杀了看守,却留下冰河——又不像是要救他……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把冰河的生命赌在神秘杀手上——这种时候,手无寸铁的人质可能才是最危险的……艾欧利亚说:“事不宜迟,我从后门进去。”
“那我只好展示流氓侦探的特色——爬墙。”穆耸耸肩,嘴角露出随意的笑容。
他们都死了……
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
——又是毫无声息的杀人手法……是那个人做的?还是……
穆望着紧闭的窗户,眉心开始打结。

别说了。卡妙他已经——已经……
已经……
冰河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的。
开了的手铐躺在他脚边,像是四瓣诡异的冷笑着的嘴唇。
不准笑!冰河忽然走过去,一脚将手铐踢开。
手铐撞到墙上,又滑落在地面的血迹中,声响,很闷。
……………………………………………………………………………………
“这是什么?啊,打不开了……疼……”
“这叫手铐,”那个时候,卡妙是笑着的,抚摸头顶的大手,很温暖:“我的小犯罪分子。”
“呜咕……”冰河嘴翘得足可挂个油瓶:“我是乖小孩……”他想一想,然后滚进卡妙怀里:“是你不好,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乱放……疼……”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卡妙轻轻的揉冰河被铁环扣红的手腕,一直在温和的笑。
“本来就是……”冰河又伸手去掏弄那个冰冷的东西:“为什么你能打开它?”
“这种东西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圆环。”卡妙拿去手铐:“每个圆环都是半环固定,半环能活动,两个半环通过一个能旋转的点连接。”
“真的呢……”
“活动的半环外侧是一排锯齿,当铐人的时候,把活动的半环合拢,瞧,就像这样,锯齿就会根据手腕的粗细,卡入固定半环的其中一个卡簧里面——你可以把它想象成门锁,硬拉打不开,钥匙才可以。”
“诶?……但是,如果钥匙丢了呢?”
“只要用工具把卡簧压下去,卡不住锯齿,活动的半环自然就可以拽出来了——用你妈妈的发夹就可以办到,象这样……”
……………………………………………………………………………………
把卡簧压下去,然后拽出活动的半环……刚才,我就是这样打开了它……
冰河默默的拾起沾血的手铐。
——这种东西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圆环,半环固定,半环能活动,两个半环通过一个能旋转的点连接。
是的,这就是连接点……
——活动的半环外侧是一排锯齿……
手指抚过那一排锯齿,翻过手指,满眼都是粘湿的血迹。
——当铐人的时候,把活动的半环合拢,锯齿就会根据手腕的粗细,卡入固定半环的其中一个卡簧里面……
手铐的半环合上——两个连在一起的圆环,滚圆的……
——硬拉打不开
“用工具把卡簧压下去……”冰河说,眼泪掉下来:“卡不住锯齿,活动的半环自然就可以……可以……”
他拉开那个血色的手铐。
“自然就可以……”他说,喉咙噎住了。
他看到有人走到门口,浑身带伤,举枪对准自己,手指扣在扳机上。
“自然……”冰河看着那人,一动也不动,平静的说。
他听到枪响,接着看见那人仆倒。
“冰河!”艾欧利亚看着他,黑洞洞的枪口还在冒着烟。
“就可以……”冰河看着他,喃喃的说。
“冰河。”艾欧利亚把手放在冰河肩上:“没事了,已经……”
“……”冰河伸出带血的手,默默的挪开艾欧利亚的手:“为什么……”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我其实……”冰河说:“一直以来,就猜测可能是这样的……一直……每次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就恐惧得浑身发抖……”不希望,无法接受,我……畏惧着真相,所以选择逃避:“发抖的时候,我就会对自己说,那家伙不可能出事,绝对不可能,所以,是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谎言重复一千遍,骗得自己都相信那是真实:“我满腔热情的扮演一个被抛弃的可怜人,满腔热情的去诅咒一个活着的父亲,活着的……因为那样,会比作为孤儿好受——好受得多!”冰河揪着心口: “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艾欧利亚叔叔?!为什么不让我一直自我欺骗下去?!我任性,不这样就没法生活下去,为什么不让我一如既往的任性下去?!为什么要 ——”
响亮的耳光。
“清醒过来,冰河。”艾欧利亚说——无论是谁,都有必须要面对的现实,于你,于我,都同样。
“失去唯一亲人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艾俄罗斯……哥哥……艾欧利亚转过身去,背对冰河,声音哽咽起来:“所以……不要在脸上露出‘我真可怜’这样的字——可以吗?”
冰河沉默下来。
“走吧。”艾欧利亚说:“这里不安全。”
冰河看着艾欧利亚的背影,忽然扑过去,抓住他的警服
——嚎啕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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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8)

十字创口……裂痕状创口……裂痕……椭圆型……十字……
从创口形状来看,枪弹推进力不算特别强……
穆下意识的握紧枪,慢慢的在走廊一具具尸体间移动着脚步。
杀手的枪法还可以……应该不算特别厉害……要对付这些人……不知道说不说得过去……
表面来看,尸体并没有明显的特殊处理手法,或者说,从冰河被绑架到我们赶到,杀手应该没有充足的时间同时处理这么多的尸体吧。
等一等,穆在其中一具尸体前停住脚步——这个人……两个弹孔?不是一枪毙命……
会出现这种失误的杀手……奇怪的是,却好像没有什么反抗的痕迹……
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反抗……穆将目光移到墙壁的弹痕上——但是……怎么说呢,有点混乱。
难道是——
穆挪到墙角,靠着墙蹲下,伸手去探最近一具尸体的下颌和项。
还没有出现尸僵,角膜湿润,瞳孔也还是透明的……——说明死亡时间应该在两个小时之内。
小腿肚有极小的尸斑,有清晰的局部界限……——枪击致死属于急死,普通人出现尸斑应该在1个小时左右,但也有人尸斑半个小时后就能出现……
颜色……樱红?……不太明显,但肯定不能算是白种人早期尸斑常见的淡紫色……他们死前可能——
急速的风声,穆掩鼻跃开,手榴弹状黑色金属落定的声响,轻度爆裂声,白烟弥漫开来……
——有过中低度的一氧化碳气体中毒!
糟糕!……这次换成了催泪瓦斯吗……
本能的挥手抵挡——飞向手腕的枪弹打在了手枪上。
枪支从手中飞出,落在地面,飞旋着撞到墙角。
眼睛剧烈的刺痛着,并且在流泪,视野也很模糊。
不太好。穆想,然后把手放在了表盘上——这时,他听到了杀手的冷笑。
“不过如此。”那人说,然后从暗处走出来——或许不能算走,他只是佝偻着背,手臂几乎垂到地面,配上他那低矮的个子,宛如猿猴——动作也是极快的。
不过如此?!……穆下意识的咬紧了嘴唇——巴比隆吗……
没办法了。
“你的名字?”穆问道。
“什么?”
“你的名字。”穆说:“既然要置我于死地,那么你的死也是绝对的——想要报上名字就趁现在,这是最后的机会。”
“连对手都看不清的瞎子说什么漂亮话?!”枪响:“我聂普尼奥——”
跃起的身影,钢琴线的反光,防毒面具下发出一声呻吟,血从人的颈脖动脉喷出来。
——我说过,这是最后的机会。
“怎么……”聂普尼奥说,便没有了下文。
不相信自己会死吧?——穆松开手,带血的钢琴线弹回手表中。
杀人者,必当做好被杀的准备——这是杀手的规则。
连这都忘记的话,连被称为败者的资格都丧失了。
“聂普尼奥吗……”眼界依旧模糊,却基本能分辨出些什么了,穆看着倒地的尸体:“我记住了。”
不可避免的吸入了一部分催泪瓦斯,有轻微的窒息感,更糟糕的是,已经有身体疲软的症状,如果再有杀手的话,恐怕……
但是……——穆看着聂普尼奥,脖子上的血迹呈现喷射状,而且勒痕太明显,谁都能看出那是被金属丝勒死,因为特别——跟其他尸体枪击致死完全不同,首先引起注意的肯定是他。这不同于多日后发现的尸体,如果进行鉴定的话,搞不好死亡时间推断能精确到数分钟之内。这段时间进入这里的除了艾欧利亚就是我,还有做为人质的冰河……
不太好,如果是开枪致死还好解释,这种致死原因……穆皱起眉头——必须处理尸体。
无线电响起——并不是穆自己的。
穆定定的看着聂普尼奥,终于咬牙从尸体身上取下那闪着信号的通讯物。
“早安,穆。”巴比隆说。
“巴比隆!”
“需要我解释一下吗?我们只是想处理一个背叛者——他逃到这个自以为是的组织里面,寻求庇护,还是别的什么的,让事情变得稍微有这么一点棘手,不过,一切都解决了。”
“……”背叛者?!……
“别担心,你只是余兴节目。”巴比隆笑了一声:“你的声音有点沙哑——以前的你可不会这么狼狈。”
“为了刺探对手的实力,连同伴都抛弃吗?”
“彼此彼此,明知道是被利用的可怜虫,你不也毫不留情的将他送进地狱吗?”说得好像人是我杀死的一样,理直气壮呢,穆……算吧,巴比隆微笑起来——到底是兄弟。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巴比隆又说:“警方不可能从聂普尼奥身上找到关于你的任何证据。”
“什么意思?……”
“聂普尼奥的左臂是义肢,我在里面填了一点炸药,如果他的身体起任何变化的话——砰,就是这样。”
无线电落在血泊中。
“艾欧利亚。”穆对着对讲机吼道:“马上撤离!”
“真是性急的人啊,”巴比隆关闭了无线电:“你还有四分钟……不,三分钟吧……”
你太安逸了,穆,十多年前的你,聂普尼奥是根本没有机会对你下手的。
野地里的狼,忘却了追逐猎物,连獠牙都蜕化了。
“天气很晴朗,但是晴朗的太过分——”巴比隆深吸一口气,喃喃的说:“很寂寞呢。”
聂普尼奥义肢里的炸药,应该引爆了吧?相隔太远的关系,没有听到声音。
太安静了,一丁点噪音是不够的。
华丽的毁灭才是最美丽的——他想起米诺斯的话,禁不住抿嘴微笑起来。
的确如此——所以,温迪郊外那栋房子周围,也同样埋下了足够的炸药。
——他摸出一个遥控按钮,轻轻按下,火光在天的那一边喷涌起来。
“这样,就圆满了。”巴比隆说。
“没事吧?!”穆看着艾欧利亚,而后者抱着冰河伏在地面。
他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满面都是火药的灰尘。
“没事。”艾欧利亚说,而冰河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冰河。”穆极其面色难看:“跟你住在一起那个人是谁?!”
——圈套,从冰河家的枪击案开始就是圈套!
“是同学……”冰河说:“他叫瞬。”
——那个人,是塔尔塔罗斯的杀手,故意接近冰河,然后以他为饵,一步一步把我们引到这里——开什么玩笑?!
“就是那个向我们报案的人吧?”艾欧利亚说。他看着爆炸废墟上升腾的火焰——有人制造爆炸,意味着这里可能有犯罪分子逃脱,恐怕会向冰河和那个叫瞬的人报复……叹息一口气,艾欧利亚问道:“冰河,能联络上他吗?”
——不能放过他,绝对不能!
“呃,我们约定的频率是……”
——既然冰河知道他的相貌,从这个人身上出发,顺藤摸瓜——
“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到达,在那之前,请联系警方。”艾欧利亚关上无线电:“走吧,穆,我们要去接那孩子。”
!!!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同意见面?!
那个叫瞬的人,究竟是……

“活该——”哲洛斯抹去一把冷汗,笑得狰狞。
都死了,不懂得逃跑的人都死了,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就好。
他拖着中弹的左腿一瘸一拐的跑着,彷佛听见子弹擦过风的声音。
“活该!”他又嘿嘿冷笑起来,歇斯底里一般,面部开始抽筋。
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就好。
只要我——
“好久不见。”他打了一个寒战,开始四下张望——米诺斯懒散的依靠着一根老树干,双手合抱在胸前,手套白得发亮,右手食指上挂着一把枪,摇摇欲坠。
哲洛斯跌坐在腐叶上,全身战栗起来。
“米……米诺斯……”
“真感动,还记得我呢。”压低的帽檐遮住了眼,嘴角却缓缓的上翘,露出表示“感动”的笑——哲洛斯从头皮麻到脚心。
“奉劝阁下,在那里最好别动。”米诺斯说:“还有点事情想问你。”
米诺斯勾起食指,漫不经心的转动那把枪,哲洛斯开始笑——除了笑他已经什么都不会了。
“我听说,那天——”你当然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天:“拉达曼迪斯好像把行程安排告诉你了。”
“没……没有的事……”
“哦,那么那对双胞胎还真的是神。”
“是……”米诺斯伸手轻轻掀动帽檐一角,露出冷冰冰的眼睛——哲洛斯剧烈的颤抖起来:“不是……他……他们……很厉害……”
“的确,”米诺斯说:“拉达曼迪斯是笨蛋——无可救药那种,但还不至于变成冒失鬼。”
米诺斯直起身体,一步步踩过粘湿的腐叶。
哲洛斯想要向后挪动,子弹打碎了他的膝盖。
“我应该说过,在那里最好别动。”
哲洛斯的笑容已经完全扭曲了。
米诺斯弯下腰,用枪点着哲洛斯的眉心:“差不多该说实话了吧,哲洛斯——拉达曼迪斯的价值,是多少?”
哲洛斯眼睛几乎要凸出来——米诺斯扬起眉,笑容优雅。
“那又怎么样?!”哲洛斯忽然大叫起来:“为了钱有什么不对?!你还不是一样,为了钱就不择手段!”米诺斯冷淡的看着他充血的眼睛,哲洛斯上气不接下气的狂笑:“我们都是一类人,你跟我,你跟——”
“稍微……有点不太一样呢。”米诺斯扣动了扳机,哲洛斯向后倒去——眉心涌出血花来,笑容已经僵硬了。
“不太一样啊,哲洛斯。”米诺斯平静的收起枪:“我——不出卖朋友。”
“圣域”吗……
米诺斯摸出一个挂件,抛起在半空,枪响,挂件落在腐叶中——失去了头颅的雅典娜仍旧托着鸽子。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那对双胞胎的其中之一还活着——至今还活着。
有人要重组“圣域”,很好,让他们自己寻找自己的同伴……
至于……
米诺斯想起瞬,又露出微笑。
——继续做好朋友的游戏,也许是个不坏的选择。
“永别了,哲洛斯。”米诺斯扬起手,火焰在他身后炸裂。

穆下了车,冷淡的打量着瞬——很年轻……
好像……太年轻了些……
这个人……真的是塔尔塔罗斯的杀手吗……
瞬抬起眼睛,碧绿宛如深秋的湖水——清澈,平静,又冰凉。
“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吗?”他说。
这个人……知道我的过去?!
警告吗?……穆露出微笑:“怎么可能……”被算计了,穆恼火的想,不能随意调查他,否则连我也……
“初次见面,”穆伸出手:“我是穆。”
两只手握在一起,冰冷的。
“初次见面,”瞬说:“我是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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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9)

“你来迟了,阿鲁迪巴。”艾欧利亚打开门,毫不客气的对迟到者抱怨道。
“对不起。”被称为“阿鲁迪巴”的男人几乎比艾欧利亚高出一个脑袋,身材异常壮硕,给人强烈的安全感——当然这种安全感是与暴力相关的,然而,阿鲁迪巴先生神情非常温和,甚至略带腼腆——这种神情篆刻在他那敦厚的肤色上,似乎在提醒观者并不要因外貌而断章取义。
“这次委托人的案件,稍微有点棘手。”阿鲁迪巴说着,一面脱下外套,很熟练的挂入门口的衣橱里。
艾欧利亚耸耸肩,好像在说,既然你经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阿鲁迪巴会心的点头,然后伦起胳膊,舒缓一日劳顿带来的疲惫。
“味道很香——艾欧利亚,你的厨艺大长。”
“芥汁羔羊腿,不过……”艾欧利亚咳嗽一声,笑起来:“介绍一下,阿鲁迪巴,正义的律师。”瞬站起来,欠身行礼。冰河只是侧过身,露出礼节性的微笑,目光却颇有几分好奇玩味——艾欧利亚把手放在冰河头顶,善意的按了一下:“这是冰河,这是——”
“瞬,”冰河说:“晚餐的主厨。”
“您好。”瞬说。
“你好。”阿鲁迪巴又笑起来,露出他会见陌生人惯常的与外貌并不搭调的腼腆——当他把头扭向冰河,这种腼腆便缓和下来。“好久不见。”他说。冰河挑起眉,表示不解——阿鲁迪巴笑着比划出一个婴儿的襁褓,冰河鼻孔哼一声,面孔露出微微的红润,没趣的扭过脸去。阿鲁迪巴又感叹一般说道:“长大了啊——很像你母亲。”
“恕我直言,”冰河忽然皱起眉头,好像在生气,冷淡的说:“您也很像拳击运动员。”
很像母亲……
就在一星期前,自己彷佛也说过吧——一面说一面快乐的吹口哨,但是……
冰河不再说话,用刀叉使劲切割着热腾腾的羔羊腿。
气氛变得很沉闷,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十来分钟后,晚餐便结束了。
瞬站起身,一声不吭的收拾桌上的碗盏。
“艾欧利亚叔叔,”冰河打破沉默:“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艾欧利亚沉重的坐下,舔舔嘴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瞬捧着碗盏,走进厨房。
“我想知道,很清楚的……”冰河说:“塔尔塔罗斯、圣域、你们、还有……卡妙……”
瞬把碗盏放进洗碗池,瓷器发出碰撞声。
阿鲁迪巴看着艾欧利亚:“告诉他吧,他应该知道了。”
艾欧利亚点点头。
瞬拧开水龙头,水声四溢。
“塔尔塔罗斯……”艾欧利亚开口说道:“那是一个庞大的内脏盗窃集团,创立它的人,我们称他为哈迪斯。”
冰河扭着手,右手拇指起劲的按住左手的虎口。
瞬把手放进水里,冰凉。
“跟普通的罪犯不尽相同,塔尔塔罗斯的高层罪犯,往往拥有杀手和医师的双重身份。简单的说,他们盗窃罪犯的内脏,主要是肾脏,并将其移植给病患——他们相信自己那一套蛊惑人心的理论,认为这是在净化世界。”
瞬拿起一个盘子,缓缓倒入洗碗液,用手指细致的抹开,抹匀,放到水流底下冲刷。
净化世界啊……
最初深入这个案件的,并不是警方,而是两个见习记者——刚刚跨出大学的校园。
他们拥有智慧和勇气,走在了所有人之前,像是清晨里最早奔向蓝天的鸟儿,却同样因为飞得太高,猎枪轻易的瞄准了他们。
塔尔塔罗斯,第一次将子弹射入普通人的心脏。
牺牲是无法避免的,这是理想的代价——米诺斯说,这是父亲的话。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米诺斯说这话时是很虔诚的,虔诚得让人畏惧。
曾经,春天的早晨,我去拜访了他们的墓,因为地处偏僻,所以很安静,草还没有发芽,所以墓前光秃秃的,土壤很黑黯。墓碑前,雨水已经侵入了玻璃像框,相貌……已经很模糊了,依稀辨认得出,两个人:一个亚裔,名字叫做星矢,有着太阳一样温暖的肤色,笑容……很活泼;另外一个是希腊籍,叫做纱织,眼睛很明亮也很温柔,出身高贵,眉宇间仍旧抹不去平凡少女的青涩。
站在那里的时候,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但那种感觉,当时并不明白。直至现在,究竟是不是明白,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瞬拿起冲洗干净的盘子,把它放进碗橱。
“……在那之后,我们中间的一些精英联合并指挥破获这个案件,这就是‘圣域’,艾俄罗斯、卡妙他们都是‘圣域’的骨干成员。”
艾欧利亚陷入沉默中,冰河握住他的手,轻轻请求道:“请……说下去。”
“代价是沉重的……”艾欧利亚继续说道。
太沉重了,很多的朋友倒下了,结果却并不乐观,就像正义战胜邪恶的童话,也许并不总是存在。
最后,是我们胜利了吗?
不公平,艾欧利亚忽然想——任性的自己都吓了一跳,太不公平了,塔尔塔罗斯复活了,十多年后,从死灰中复燃起来,而艾俄罗斯,卡妙……一条条宝贵的生命逝去了,消失了,不见了……他们,却没有办法挪开墓碑,站起来——哪怕并不是那么精神抖擞的。
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
“我……大概了解了。”冰河站起来。
艾欧利亚猛然抬起头,冰河的神色非常平静,这让艾欧利亚暗地里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艾欧利亚叔叔。”冰河笑着说。
“你的处境并不乐观。”阿鲁迪巴说,准备切入他此次拜访的主要鹄的:“不仅是漏网罪犯的可能报复,你这几天涉及的案件还需要一些法律手续……”
“……对不起,阿鲁迪巴叔叔,可以……改天再谈吗?”
阿鲁迪巴不说话了。
“冰河……”
“我没事,只是稍微吃得有点撑,需要一点消化时间。”冰河朝房间走去。
“呐,艾欧利亚叔叔,”冰河把手放在门上:“卡妙……我想见见他,什么时候……一起去吧。”
瞬触电一般停顿下来,片刻之后,又拿起另一个盘子。
死一般的沉默。
“玫瑰……”冰河说:“红色的那种,我会带上一大把的。母亲过身之后,那家伙……就完全跟女人绝缘了……从坟墓里飘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么一大捧象征爱情的玫瑰,那家伙的表情一定——”冰河笑出声来:“您瞧,艾欧利亚叔叔,这可是个很棒的恶作剧。”
很棒的……
冰河打开门,走进去,轻轻关上门。
恶作剧……
没有开灯,他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到地面。
“太狡猾了……”冰河对着黑暗说:“躲到石头下面,那样……就没办法狠狠揍你一顿了。”

傍晚,瞬端着两个盘子走进来,把其中一个放在冰河面前:“意大利面。”
“意大利面!”冰河重复说,一面拿起刀叉:“虽然不合时宜,但还是——多谢。”
瞬注意到他面前的书,问道:“在看什么?”
“这个?”冰河恶作剧似的的翻过书本:“法医昆虫学。”
“噢。”瞬停住刀叉,微微一愣。
冰河看着他惊愕的神色,满足的微笑:“你瞧,我的食欲受到了严重伤害。”
“大概。”
“你真缺乏幽默感,瞬。”冰河说:“你应该装出大惊失色的模样,然后说对不起冰河,改天我请你——”
“对不起,冰河,”瞬说:“改天我请你参观寄生虫馆。”
冰河一口面喷出来,连连摇手:“免了,怕了你了。”
瞬微笑,并不快乐。
他们对坐着用餐,各怀心事,听得见刀叉触碰瓷盘的声音,清脆。
“我……”冰河忽然说:“想转学法医。”
“为了……”瞬怀疑冰河能否听见:“卡妙吗?”
“安啦,不要做出那种表情。”冰河又笑起来:“像艾欧利亚叔叔一样,如果我告诉他,他肯定这么一本正经的按着我的肩。”冰河把手重重搭在瞬肩头,眉头像模像样的皱起来:“‘冰河,你听着,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应该选择你最感兴趣的职业,如果卡妙知道,一定也不会——’”
瞬把手放在冰河手背上:“冰河……你真的喜欢法医吗?”
冰河很干脆的摇头:“不喜欢。”
“那么——”
“但我也不喜欢学医。”冰河坐回椅子上。
瞬不说话了。
“你恐怕没法明白,瞬,我并不是因为喜欢医学才考医学院。”冰河说:“我有个糟透了的老爹,我得报复他——那时候我这么想。你瞧,不管多么伟大的警察,他被医生抢劫的时候也无可奈何,而且,不管是谁,他这辈子肯定得被医生抢劫。”冰河耸耸肩:“学医,然后抢劫警察,这就是我的动机,很诡异的逻辑吧?”
“冰河……”
“可现在,我发觉我对抢劫警察完全丧失兴趣——做不下去了,我得转行。”
“但法医——”
“子承父业,想起来都酸的发抖吧?”冰河微笑,有嘲讽的意味:“不过没有必要难过,因为这不是件悲惨的事情。”
“……是吗?”
“我啊,不是那种会为了美梦奋斗的好少年。这么漫长一段的人生该怎么走,我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所以,就告诉自己,试试法医吧,也许将来会发现这挺有趣呢。”
冰河沉默下来,正如你所想的那样,这是个很不负责任的选择,但……我很迷惘,瞬,一想到未来就想逃避。也许我这一辈子真的都要在他的影响中生活,可我觉得这样……其实挺适合我这样的逃兵的……
“跟医学也有相通的地方……”冰河喃喃的说:“所以,一切都会顺利的……”
瞬很快的用餐,一言不发。
“艾欧利亚叔叔说,我们需要接受保护一段时间,尽量少作外出。”冰河说:“我想,我们恐怕要休学一阵。”
“嗯。”
“学法医的事,我会静下心再考虑。”
“……嗯。”
“……”冰河看着瞬,沉默一阵,忽然说:“你也一样。”
瞬停住刀叉。
“你……”冰河说:“不喜欢医学吧?你是个挺聪明的人,我觉得你——”
“你错了,冰河。”瞬打断他的话。
冰河看着他望向窗外玫瑰红的天空,沉默。
“我其实……”瞬悠悠的说:“是很喜欢医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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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10)

“一种要一朵?”花店的姑娘看着艾欧利亚,抿嘴一笑。
艾欧利亚顿时红了脸。
“不,”他很尴尬的说:“要一束玫瑰……红……红色的那种……”
花店姑娘笑起来。
艾欧利亚接过花束,飞快的逃出花店。
——玫瑰……红色的那种,我会带上一大把的。
——您瞧,艾欧利亚叔叔,这可是个很棒的恶作剧。
艾欧利亚苦恼的点头,果然是个恶作剧——他站在卡妙的墓碑前,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
“你好,卡妙。”他终于开口说道。
墓碑沉默着。
刚下过雨,树叶湿漉漉的,一滴秋天的雨从风中滑落。
“不必谢我,”艾欧利亚蹲下身来,放下花束:“是冰河说要来看你,可……”
——早晨,冰河走到门口,很固执的停住了脚步。
我想,冰河应该是很希望来的。
然而,他也是一个固执的孩子,艾欧利亚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卡妙。
是的,你知道,死去的人什么都知道。
“怎么说呢……”艾欧利亚说道:“你的宝贝儿子,对花的品味,似乎比我更差。”
他希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尝试许久,终于发现很难。
“那孩子,什么都知道了……”艾欧利亚说:“我很抱歉,卡妙,很抱歉。”
“那天,他哭了,之后,就没再哭过……情绪很好……”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了,之后,他也再没问过……精神也很好……”
“这次的案件虽然有些麻烦,不过冰河没有受伤,而且,我和穆,还有阿鲁迪巴……都会尽力保护他的。”
“大概需要休学一阵,冰河跟我说,他想转学法医。”
“我劝过他,他说他感觉法医更有趣,而且可以子承父业,他觉得很好。”
“那孩子为了转系,这些天都在自学,很努力。”
“他那么聪明,应该没问题的……”
“应该……”
死去的人什么都知道,艾欧利亚忽然又想。
他沉默下来,呆呆的凝视着墓碑。
“我很担心,卡妙。”他无力的说道——很担心,却毫无办法。
他垂下头,痛苦的咬着自己的唇。
太阳从西天的云层中沉了下去。
艾欧利亚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我会再来看你的……”
卡妙啊,你的在天之灵,无论如何,请照看那孩子吧。
艾欧利亚慢慢走下铺满青草的台阶,墓园门口,站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翁,满面沧桑。
艾欧利亚朝老翁点头微笑,然后擦身而过。
老翁慢腾腾走上前去,拾级而上。
艾欧利亚把手揣进裤兜,突然发觉找不到汽车钥匙。
是掉在卡妙墓前了吧?他摇摇头,折返身去。
遥遥的,老翁在一个墓碑前停住了脚步,放下花束。
艾欧利亚回到墓碑前,老翁就在不远处。听到脚步,老翁扭头看过来,眼睛很蓝。
艾欧利亚拾起钥匙,尴尬的晃一晃,老翁便不再理会。
艾欧利亚回到车内,发动起来。
那个墓碑……
艾欧利亚忽然想,眉头皱起来,然后拔出了钥匙。
老翁慢腾腾的走出墓园,沿着林荫小路缓缓踱去。
艾欧利亚从阴影中走出,悄悄跟上前去。
老翁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艾欧利亚紧跟几步,拐了进去。
老翁站在他面前,平静的问道:“有什么事吗,先生?”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
说完这句话,冰河把身体使劲往沙发里陷,显示他很高兴看到这冗长问话结束的曙光。
一只粉蝶收敛羽翅,悄无声息停在亚洲兰上。
瞬一直望向亚洲兰,一言不发。
冰河扭过头,好像在说,作为当事人之一,你也似乎应该说两句话。
“那个东西,”瞬看着花盆说道:“有点奇怪。”
阿鲁迪巴的笑容凝住了,他站起来,从花盆里拾起一个东西。
小粉蝶受惊的飞走了。
“那是?……”
冰河停住了问话,他明白他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然而,他本能的感到得不到回答。
阿鲁迪巴很用力的捏紧手中那个东西,他身材魁梧,力气很大,那个东西在他手心里似乎发出金属破裂的声响。
“没什么……”阿鲁迪巴说道,露出笑容,冰河觉得那很勉强。
阿鲁迪巴扭身走向洗手间,冰河看着他的背影。
艾欧利亚、穆、阿鲁迪巴他们……冰河忽然想,他们与我,生活在同一世界吗?
他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冷,于是,冰河缩了缩头。他又扭头望向瞬,瞬垂下眼睑,显得犹豫不决。
冰河莫名其妙觉得松了一口气,至少……瞬和我……是处在同一世界的,是吧?……
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声响,阿鲁迪巴走出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平静的说道:“很抱歉,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今天就到这里吧。”
“阿鲁迪巴先生,”瞬开口问道:“您……”他将目光从洗手间的门移回来,他知道那是一个微型窃听器,比市面上货卖的精致许多。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最近有很棘手的案件吗?”
冰河心中一震。
阿鲁迪巴很宽厚的笑了:“没什么,一场普通的——”他挠挠头,又露出与他身材并不相符的颇有几分羞涩的笑容:“别担心,这次的案子指控证据非常充足,应该很容易就结案了。”
不是那个意思,冰河想。
“阿鲁迪巴叔叔经手的案件,从来没有输过。”阿鲁迪巴说道,脸却红起来——他是不善于自夸的人,但此刻,他觉得自夸对打破这个沉闷的气氛比较有用。
不是这个意思,冰河又想,却只能咕哝道:“吹牛。”
阿鲁迪巴用拳摁在冰河头上:“竟敢看扁我。”
冰河笑起来,心里头却像被什么割了一道,有一点点疼。
“嗯,我相信。”瞬忽然说道:“律师的厉害我是知道的,他们可以把黑说成白,把是说成非,把有罪说成无罪……”他只是喃喃的说话,仿佛有点走神。
“瞬!”冰河说道。
瞬一惊,回过神来,他垂下头,低声道:“抱歉……”
阿鲁迪巴不笑了,他直起身,沉默了很久:“像你这样年轻的人,怎么会对律师有这样可怕的印象?”
“抱歉……”瞬又说道。
“是经历过——”
“没什么……”瞬说道:“只是一些传闻而已。”
“原来是传闻……”阿鲁迪巴凝视着瞬,忽然伸手,在瞬的额头弹了一下:“那么,小家伙,记住我说的话吧——律师,是正义的伙伴。”
瞬抬起头,默默望向阿鲁迪巴,忽然婉尔一笑:“嗯,我记住了。”
阿鲁迪巴张开臂膀,搂过冰河和瞬,宽厚的笑着:“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冰河沉默着。
阿鲁迪巴叔叔,这次的案件,真的是很普通吗……
可是,问不出口。
艾欧利亚、穆、阿鲁迪巴他们……冰河想道,他们与我,或许真的是生活不同世界的人吧。
但……
有一句话,很早之前,就想对卡妙说的。
“阿鲁迪巴叔叔,”冰河说:“……祝您平安。”

“您……”艾欧利亚犹豫半晌,问道:“认识加隆?……”
“那是……”老翁回答道:“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哦……”
他们在林荫道下慢慢的走着,时间在脚步间静悄悄的流逝。
“加隆……”艾欧利亚说:“有个双胞胎哥哥……”
老翁很干脆的说:“不认识。”
“是这样……”
“还有什么事吗?”
艾欧利亚沉默下来。
老翁叹息一口气,在一座房子前停下脚步,打开房门:“请进。”
艾欧利亚走了进去。
“请坐,年轻人。”
“多谢。”
“茶,还是咖啡?”
艾欧利亚定定的望向柜子上的相框,撕去一半的照片,加隆微笑着,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那个笑容,应该是加隆吧,撒加的话……
老翁伸手扑下相框:“牛奶和糖?”
艾欧利亚一惊:“是的。”
“请用。”
艾欧利亚定定的看着老翁,忽然站起来,大步上前,伸手扯下一头花白的假发。
“果然是你。”艾欧利亚说道:“撒加。”
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
活着,艾欧利亚忽然觉得这个词无比沉重。
撒加不说话,弯下腰,拾起假发,慢慢拢起一头散乱的长发,将假发重新戴了上去。
“撒加,”艾欧利亚说:“你打算在面具下藏一辈子吗?”
“这个世界,”撒加平静的说:“或许本就不存在不戴面具的人……”
“我不想跟你讨论哲学。”艾欧利亚说:“我是想——”
“也好,”撒加说道:“我也有求于你。”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装硬币的塑料盒子,放在茶几上。
“我们来打一个赌吧。”撒加说道:“如果赢了,就可以把这个要求说出来。”
“撒加!”
“我先旨声明,”撒加说:“如果赢不了,你现在所做的,跟把胸膛往枪口上送没有任何两样。”
艾欧利亚把拳放在茶几上:“那么,我接受。”
“坐下吧。”撒加打开盒子,伸手抓出一把硬币:“很简单,我把硬币抛起来,请告诉我硬币的数量。”
撒加将手举过头顶,撒手抛开硬币。
橙色的铜币在灯光下闪耀着。
艾欧利亚站起来,额头渗出冷汗。
“26枚。”他说道,眼睛睁得很大。
“是27枚。”撒加轻轻的说:“你输了。”
艾欧利亚不说话。
撒加说他输了,那么他一定是输了。
“不需要验证吗?”撒加淡淡一笑:“看来是愿赌服输了。”
“撒加!听我说——”艾欧利亚伸手拉住撒加的臂膀,他愣住了:“你……”
“是我赢了。”撒加抽回了手臂,说:“那么,如我所愿——”
撒加……我竟未曾注意到……
“我想要——”
艾欧利亚露出悲伤的神色——你的手臂……已经……
“平静的生活……”
撒加扭过头去,向遥远的云天,喃喃问道:
“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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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13 | 显示全部楼层
(11)

艾欧利亚郑重的捡拾着地面的硬币。
34枚,不多也不少。
他是最优秀的警察,甚至可以说是战士,黑暗中一丁点响动,能迅速做出反应。
事实如此——他抛了几十次硬币,没有一次数错。
他仍执着的抛着,他明白在撒加面前的失误,并不是偶然——他需要知道失败的障碍,并且跨越它。
贵鬼睡着了,梦中发出咿咿哦哦的呓语。穆小心的替他掖好被子,并且在他额头留下一个慈爱的吻。
“晚安。”穆说道,然后退出房间。
客厅中,艾欧利亚还在执着的重复着他的成功。
“39,40,41。”艾欧利亚恼火的确认了自己的再一次成功。
他长叹一口气,颓丧的倒在沙发上,究竟是什么地方错了?我不明白,却必须明白。
“要咖啡吗?”穆端起杯子。
“多谢。”艾欧利亚泄气的回答。
“唉声叹气,这不像你。”穆说道,然后把咖啡杯放在茶几上:“我没有放糖。”
艾欧利亚一声不吭把苦咖啡喝光了。
“要打赌吗?”他忽然对穆说,一面抓起一把硬币。
“那要看你想赢还是想输了。”
艾欧利亚笑起来,却并不快乐:“这个世界上有希望输的赌徒吗?”
无关乎输赢,我想要的……是答案。
穆很直接的从盒子里抓出一把硬币,抛在半空中。
硬币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震动声。
“23枚。”艾欧利亚站起来,专注的盯着穆。
“是24枚。”穆看着他,然后伸出手,他的手指间夹着一枚硬币——抛出的瞬间,他从空中夹住了它。
这就是答案。
“停手吧,”穆说道:“你太正直了,艾欧利亚。”
“……”艾欧利亚沉默了片刻:“我以为……你是想说我们的敌人太强大,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穆并不说话。
“但我没有想到,”艾欧利亚又说道:“不要硬碰硬,就是放弃的同义词。”
穆扭开了眼睛。
艾欧利亚拿起自己的外套,并且向楼上走去——冰河和瞬就暂住在那里,穆伸手拉住他。
“借过一下。”艾欧利亚说:“我有点累,很想冲个凉。”
“冷静一点,艾欧利亚。”
“我很冷静,”艾欧利亚回答道:“并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艾俄罗斯和卡妙他们用生命告诉我的。你说过,穆——我没有家庭,你说对了,现在,我仍然没有。”
“我理解你的难处,穆。”顿一顿,艾欧利亚又说道:“也请你理解我的决断。”
穆沉默下来,并且放开手。
“多谢。”艾欧利亚平静的说,然后走过穆身畔。
“要知道,艾欧利亚。”穆忽然说道:“我一生最佩服的人,不是史昂,而是你。”
艾欧利亚浑身一震,他扭头望着穆,呼吸急促。
可以,称你为——战友……吗?
穆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烦躁的坐下,习惯性点燃一支烟。他们都没有说话,客厅的落地钟不紧不慢的摇响着镀铜的摆,钟声响起,窗玻璃嗡嗡作响。
“我不勉强你。”艾欧利亚说。
“我不知道,艾欧利亚。”穆摁灭了烟头:“抱歉,我需要时间,请给我时间。”
艾欧利亚闭上眼,良久,呼出一口气——他默默点一点头。
沉默中,艾欧利亚向楼梯走去。
“我说过,”穆忽然说:“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至今,他还是的。”
艾欧利亚停住脚步。
“无论穆决定什么,”穆补充道:“艾欧利亚,请记住这句话。”

穆走出了大门。
你需要冷静一点——两个小时之前,他这么告诫艾欧利亚,事实上,不冷静的反而是自己。
明星闪烁的夜晚,风是极凉的,穆觉得很有必要借助一点风来冷却一下发热的大脑了。
艾欧利亚是那种坚定而执着的人,站在他身旁,不知不觉就能被他的正直与热情所吸引。跟自己比起来,艾欧利亚或许是有一点简单吧,简单得纯粹,不带一点杂质,好像一面镜子,直接的映出了穆自己的影,连同与污浊共存的复杂的心。
面对他,我……有那么一点自惭形秽吧?穆这样想着。
他想起艾欧利亚看着自己的眼睛,一直是正直的,热情的,简单的,纯粹的,不带一点杂质的。
穆觉得自己多少是畏惧着这双平凡的眼睛的。不,艾欧利亚本身并不令人畏惧,令人畏惧的是他心里一样简单纯粹的东西,这样东西,穆想,或许应该叫做正气。
正是这正气,让穆迷惘了,并且不止一次的迷惘。
有那么一刻,我居然真的想要帮助他,穆笑起来,的确是头脑发热了。
我不勉强你——艾欧利亚是这么说的,穆记得,那一刻,艾欧利亚其实是想说什么呢?
胜利并不永远站在正义一方,但良知是的。
穆,我相信你的良知。
——于是“穆的良知”就很听话的呼呼燃烧起来了,把那块据说叫良心的地方炽得发烫。
“穆的良知啊……”穆又笑了一下,忽然一拳捶在自己胸口——醒醒吧,先生,你什么时候有过良知?正如你所知的,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恶人,过去是,现在也该是,说不定连下辈子都会是。利用艾欧利亚,消灭自己过去的痕迹,运气好的话,顺便把巴比隆干掉——那才是你啊,穆。
胸口的肌肉连带着肋骨都隐隐生痛,穆皱着眉看自己的拳头——到底是杀人恶魔的拳头。
这时,他听到声响,却不动声色。
事实上,做出反应也来不及了,因为,一件冷冰冰的东西很快抵住了他的后心。
“把那种危险的东西收起来,巴比隆。”风没有冷却发热的头脑,枪却做到了。
“否则?”
“没有否则,”穆冷淡的说:“你根本不会动手。”
“令人激动。”巴比隆表示大感兴趣:“零件生锈了,头脑居然还保持了过去的灵光。”
穆并不回答,他看似平静的站在那里,右手却攥着衣袋里的销音手枪。
预警的巴比隆并不是那个决定杀人的巴比隆,决定杀人的巴比隆会直接扣动扳机。
如果你收到预警说,巴比隆要杀掉你,而你真的死了,那是你运气太糟糕的缘故。
猫戏鼠的游戏,穆知道巴比隆的恶习——他决定利用这种恶习。
象棋的世界里,能比对方多看一手就占据了先机,然而这并不是象棋,而是生死赌博。
穆知道巴比隆想干什么,这并不代表他比巴比隆更靠近生的那一方。
俄罗斯轮盘赌,六个弹巢,一发子弹,第一枪中弹几率是六分之一。但巴比隆的恶劣习惯告诉穆,他不会一开始就杀死对方,这让第一枪射出子弹的概率大大降低。
降低,却不等于没有,比如恶趣味的巴比隆自己也忘了子弹放在哪儿这种情况。
离开塔尔塔罗斯太久,正面对决,穆知道自己几乎没有胜算,何况这次本就是巴比隆赢得了先手。至少在巴比隆开第一枪之前,自己无法找到他的空档。但是——
如果第一枪是空枪,巴比隆的警觉就会下降,没准还会喋喋不休的说几句废话。
穆听到巴比隆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他绷紧了自己的神经。
穆已然决定赌一把,他必须坚信自己的好运还没有到头。
他赌对了。
枪声响起的时候,穆本能的向下一矮,像一道闪电,他把枪口指向巴比隆的脑门。
同时的,巴比隆的枪口也指着穆的面。
“现在轮到我说话了,”巴比隆嘴角上翘,露出惯常的笑容:“把这种危险的东西收起来,穆。”
穆的手指紧紧扣着冰冷的扳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巴比隆微笑着——我们毕竟是兄弟,不是么?
“五发子弹,一个空弹巢。”巴比隆说:“同归于尽,不在你的计划范畴吧?”
穆不说话,紫色的眼中露出久违了的杀人光泽。
“你不会动手的。”巴比隆仍旧在微笑。
“你我都是亡命之徒,”穆嘲弄的笑了:“身在塔尔塔罗斯的你,连这都忘记了么?”
“我放过了你,刚才。”巴比隆说。
穆将嘴唇咬出血来,扳机发出声响。
巴比隆无所谓的看着穆,好像在说,来吧,杀了我,只要你能扣下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不久之前,我曾杀了聂普尼奥——
我杀了聂普尼奥……
巴比隆还是微笑着,来吧,向我证明,当年那个恶魔般的杀人机器还活在你体内。
空旷的夜,死一般的沉寂。
巴比隆忽然咒骂了一句,凶狠的打掉了穆手中的枪,惯常微笑着的他不笑了,真正变成了一个暴徒,把穆扑倒在沙地上,用枪抵在穆额顶。
穆轻蔑的看着他,他忽然明白巴比隆了。
——史昂把光带给了我们两个,却只救护了我,这不公平。
什么塔尔塔罗斯,什么神明信仰,巴比隆,你只是单纯的嫉妒而已。
巴比隆用枪指着穆,他指望穆露出惊惶。他巴比隆一无所有,而穆,却拥有一切,穆没有理由不畏惧死亡。
巴比隆发现穆的目光透出蔑视,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他发出一声怒吼,接着吐出一连串连他自己都未必懂得的咒骂。
“你是个懦夫,巴比隆,十足的懦夫。”穆冷冷的说道:“你想死,却没有勇气自杀。”
你逃不脱塔尔塔罗斯,也不允许我平静的生活。
你掌握着我的资料,那又怎么样?回不去了,之前那个杀人恶魔的穆,已经死了。
让我杀掉你,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我还是跟你一样的恶魔,这就是你的目的——那样,你可以死也瞑目,并且在地狱里面嘲笑:穆,你这个好运气的伪君子。
你很自负,巴比隆,你自负于你的强大,可这一次,你打错算盘了。
那个穆,我不打算让他再复活了,现在的穆,鸠占鹊巢,并且赖着不走了。
你的枪能解决我,可你还是输掉了你的人生——你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至始至终,你都是个可怜虫。
“少自以为是了,穆。”巴比隆恶狠狠的说:“我知道你的弱点,别以为我不能——”
穆一拳揍在巴比隆脸上,分外的狠,巴比隆听到自己嘴里牙床咯的一声。穆已经夺过巴比隆的枪,顶住他的脑门,他的另一只手完全的掐住巴比隆的脖子,恶狠狠的把他压在身下。巴比隆感觉到了畏惧,他嗅到多年前那个穆狰狞的气息——那个他本想唤回来的地狱中的恶魔。计划中,他应该手舞足蹈的迎接这个穆,这才是他巴比隆的同类、兄弟,可他害怕了,宛如溺水之人,拼命要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比如,刚才被自己打掉的穆的枪。
然而,他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没有——稻草,枪,抑或子弹。
穆紫色眸子中的冷光变得黯淡。
“我警告过你,”穆松开巴比隆的脖子,沙哑的说:“不准打贵鬼的主意。”
穆的枪口仍然指着巴比隆。
巴比隆看着他,他知道这一次,穆是会扣动扳机的,然而,是否杀死巴比隆已经无关紧要了。
多年前的穆,或许真的死了。
巴比隆镇定下来,又恢复了笑容:“我们讲和吧,穆。”
穆狐疑的看着他。
巴比隆微笑着,却翻起手,一把匕首架在穆脖子上。
我们都是职业杀手,你的枪不见得比我的匕首快,同归于尽听起来也不坏。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塔尔塔罗斯的杀手丛林中,二十个人,只有一个能活下来。活下去吧,穆,否则我们都会死,那时的巴比隆是这么说的,并且放下了手中的匕首。那时的穆,是丛林法则中最合格的杀手,他向他的兄长射去了子弹,而且很准确的打入左侧胸前壁——心脏的位置。杀手穆是不需要开第二枪的,他走出了丛林,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讽刺的是,穆的精确枪法救了巴比隆一命,因为巴比隆是罕见的右位心。
塔尔塔罗斯留下了巴比隆,但真正的巴比隆已经死了。
谁也没再提及当年,他们只是并肩出入在杀手的场地,杀手不需要情感,无论爱,抑或恨——单纯的同生共死,如此而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命运的分割线。
时隔多年,巴比隆和穆再度相遇,但那时的巴比隆和那时的穆都死了。
“好吧,巴比隆,”穆感觉无比疲惫,说道:“我们讲和。”
他们收起了武器,尽管事后连当事人自己也诡异如何完成这种高难度合作的。
穆习惯性的去摸口袋里的烟,点燃一支,深吸一口,然后把烟盒往巴比隆面前一递:“要么?”
巴比隆默了许久,终于夹起一支。穆把烟盒放回口袋,接着把打火机扔给巴比隆。
巴比隆挂着轻松的笑容:“烟里下毒了吗?”
“这主意不坏,巴比隆。”穆悠闲的吐出一串烟圈:“100倍的尼古丁,怎么样?”
巴比隆微笑着点燃烟,深吸一口,说道:“谢了。”
“我是不会回去了,”吸了一会儿烟,穆说道:“巴比隆。”
“是吗?”巴比隆保持这他诡异的笑容。
“但你说的不错,巴比隆,”顿一顿,穆又说道:“物种有别,那是神的法则,谁也无法改变,谁也不行。”
巴比隆大出意外的看着穆。
“某方面来说,是你赢了,巴比隆。”穆看着自己呼出的云雾:“老鼠的确就是老鼠,它永远不会变成猫——我就是这么一只无法改变的尴尬生物。”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杀手,是不配享用平静生活的,穆想,我明白,只是不想承认,一直以来。现在看来,我已经到了非承认这不可的时刻了。
“说下去。”巴比隆打破了沉默。
“你渴望解脱,我渴望自由,”穆说道:“既然都无法挣脱塔尔塔罗斯,就用塔尔塔罗斯的法则来解决吧。”
回到原点,丛林法则,继续那场生死搏斗吧,胜者,得生天。
巴比隆的反应很镇静。“我不反对,”他平静的微笑着:“只是穆,你这么有自信?”
“老实说,半点也没有。”穆淡淡的说:“不介意的话,给我一点时间。”
巴比隆挑起细长的眉:“如果我介意呢?”
“那么我们打个赌,由胜者决定时间,愿赌服输。”
巴比隆大笑起来。“你果然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穆。”巴比隆说道:“你的枪法退步了,可打赌出千的本事却更上一层楼。”
“这算是在夸奖我吗?”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巴比隆说道:“或许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穆扬起眉。
“那个孩子,”巴比隆问道:“于你而言,究竟为什么这么重要?”
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长出心肝——你不如这么问吧,巴比隆。
的确,穆笑了一下,你很难明白的,连我都不明白呢。
塔尔塔罗斯外的世界,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光明灿烂。离开塔尔塔罗斯的穆,不过是一个不知所措浑浑噩噩混日子的青年,一个深夜里醉醺醺的四处晃荡的酗酒的年轻人,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更没有人关怀过他。他的生活一塌糊涂,他的未来根本看不到一点光明,他所考虑的唯一的事情,或许就是怎么回到那个据说已经覆灭却实实在在培育了他的塔尔塔罗斯。
有那么一天,他在一个垃圾堆旁边捡到一个孩子。
他只是随手抱起这个肉乎乎的东西,或许只是想找个软东西当作枕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对他笑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
“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重要。”穆回答道:“贵鬼……是穆的一个梦,一个从未堕落过的穆和巴比隆的梦。”
巴比隆沉默了一下。
“几年不见,你学会了做梦啊——”巴比隆说道:“要知道,梦这种东西,是很虚幻的。”
“我知道,”穆回答道:“可不想醒。”
巴比隆不说话了。
“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他说道:“好好享受吧,穆,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他这样说着,消失在绯红的朝霞中。
“自信过度,总会吃亏的,巴比隆。”穆自言自语道:“你的兄弟穆,连活着都不怕,还有什么能难得住他呢?”
对着朝阳,穆吞吐着淡蓝的烟雾——都早晨了啊。
他扭过头,这才意识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他安安静静的看着穆,碧色的长发上坠满露水。
“你……”什么时候来的?穆想着,却并不觉得特别意外:“都听到了?”
瞬安静的点头。
“到什么地方喝杯咖啡吧。”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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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12)

桃树街是出了名的黑街。
穆找到一间咖啡吧,据说某黑手党经常在其二楼开会。与普通人想象不同,黑手党在二楼,一楼倒是人来人往,异常平静。桃树街最安宁的地方,或许就是这间咖啡吧——因为某黑手党的头目常常坐在二楼,至少普通的小混混不敢到一楼捣乱。但这些并不是穆需要考虑的,相反,楼上的先生们如果知道塔尔塔罗斯的两大杀手同时莅临,恐怕比风逃得更快——至少被警察逮捕,顶多花点银子请个好律师,蹲几年监狱,遇到塔尔塔罗斯,死是一定的,还死无全尸,那就亏大了——黑手党其实也是很珍惜生命的。
不过,穆不想惹事,瞬看起来也没有兴趣动手,他们只是想找个比较安静的地方罢了。
穆要了一杯苦咖啡,外加一块甜得发腻的面包圈。
他把MENU递给瞬:“我请客。”
瞬要了一小杯苦丁茶。
侍者把咖啡放在穆面前,穆却发现烟吸完了,他微微叹息一声,将烟屁股摁熄在烟灰缸中。
穆喝了一口咖啡,皱皱眉,就着咖啡的苦味,很快吃完了小碟中那块面包圈。
瞬没说话,彬彬有礼的喝茶。
穆摸出另一支烟,两指夹住,朝瞬微微一举:“不介意的话——”
瞬摇摇头。
穆点燃了烟。
“我还以为,”穆说道:“学医的人,多少总会忌讳这个的。”
“也许吧,”瞬回答说:“不过,有时候我也挺想试试——烟和酒都挺能麻痹神经的。”
穆顺手把烟盒扔在桌面。
瞬笑了一下:“多谢,不过不需要。”
“要我来说,烟这东西感觉挺好,”穆说道:“不妨试一试,我想你不会后悔。”你应该需要这种东西,跟我一样——穆瞧着并不吭声的瞬,轻声笑起来:“害怕么?不过那种薰黑的肺,解剖出来也着实不太雅观。”
“不,”瞬又摇摇头,轻声回答:“但我想——我是有责任保持内脏健康的。”
穆不笑了。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年轻极了,就好像当年的穆,身材略显瘦削,却健康干练。如果有什么与当年的穆不同的话,就是瞬的眼睛却清澈得几乎透明,就像一个未有接受过鲜血洗礼的普通的人,穆记得自己那时的眼睛比这复杂得多。
近乎纯粹的清澈,穆突然想,多少让人感觉较比虚伪。
许久,穆拿指节敲敲桌面:“老实说,我觉得——你不适合干这行。”
瞬放下茶杯:“穆先生的话,难道是因为适合?”
穆又笑起来:“说得也是。”
穆适合么?穆想了很多年,也没明白自己究竟适合与否。盥洗间的镜子每每映出一个面相祥和的男人,绝少发脾性,纵使愤怒,神色也是极和睦的,这样的人,第一印象,总不会与罪犯联系在一起——然而,穆却是的。的确,穆想,纵是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也未见得就是一个清澈的人,适合与不适合这种事情,总是要给是与不是让路的。
真要说的话,凶狠的人见得多了,穆挂着难于捉摸的淡笑,眼神清澈的杀手才可怕哪。
嘬了一小口咖啡,穆收敛起笑容:“一个问题,冰河家里那——”
“是我。”
瞬很快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做过简单的回复,他便陷入沉默中——他还挺清楚的记得自己伸手扶着一个人的头,一手在左,一手在右,轻轻一扭,那人就断气了。解决几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他甚至不用去确认,因为实在太清楚了——人的身体实在脆弱得很。他就这样迈过草坪上连血都没有淌几滴的尸首,绕到门前,静静的聆听房内的脚步声,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脚步的声音,多了一双,因为冰河也在。于是,他把钥匙插进锁孔,等着房中的杀手向外扫射,摸清位置,一个弹孔就够了。但冰河的行动,连他也没有想到,这让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他看到冰河头顶落满了血色的脑浆。
其实,冰河那时哭了,瞬忽然想,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而我,连眼泪是什么滋味,都忘了。
穆很出意外的瞧着瞬:“你……没有想过要否认什么的?”
瞬平静极了:“没有必要。”
穆笑了一笑,却并不快活,甚至背脊有些发凉:“因为是我?”
瞬出神的瞧着茶杯的银边:“有这个原因,不过,不完全是——老实说,为什么我们需要隐瞒?我从来想不明白。”
穆叹息一口气:“要知道,人都是怕麻烦的。”
“无干者若有所知,他们会很快消失。”瞬喃喃的说:“可我不明白——真要那么觉得……”真的信奉罪人应该被裁决的话……“那么,自己站在世人面前,为何要逃避?”
他忽然扭过头去,瞧着发蓝的天空,好像期待着云层散去,天空大放光彩,另一个称为天庭的审判庭就这样出现在那里。
“真意外。”穆说道,嘴角浮出几乎是尖刻的笑容:“塔尔塔罗斯是神的使徒——你不这样认为么?”
“也许吧……但我并没有听到过神谕。”
外面的街道上,日头升起来了,阳光洒了一地,车流在光中不耐烦的鸣着喇叭。
穆瞧着他,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问道:“难道你没有见过哈迪斯?”
“见过。”
穆猛吸了一口烟。
瞬出了一会儿神,说道:“但我总以为,神掌握着时间与永恒。”
穆又笑了一下:“哈迪斯不是么?”
“我在他的骨灰盒旁等了一个多月,”瞬说道:“一点动静也没有。”
神的话,死亡留不住他,他当披着尸布而复生,不是么?
“你并不信仰哈迪斯。”穆说道:“但塔尔塔罗斯,你却还是信的。”
这不奇怪,人生于世,也总得信点什么的,即使身处地狱也并不例外。
“谁知道呢?”瞬默了片刻:“医学和死刑,并存了几千年了,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吧——也许……”
穆忽然沉默下来。
他轻轻弹一下烟头,一抹灰落在烟灰缸雪白的瓷面,醒目极了。
“咖啡和烟,并不是好习惯哪。”穆忽然感叹道,觉得声音有点嘶哑。
“也许吧……”瞬瞧瞧穆面前的烟灰缸:“但穆先生当真这么想?”
“的确真这么想,”穆说道:“但当我发觉的时候,我已经这么习惯了——积习难改就是这么一回事。”穆瞅着手里的烟:“戒烟,还是戒咖啡,这些日子,我也烦恼得很。”
“如果为健康着想,”瞬喃喃的说:“戒烟会比较好。”
穆回答道:“然而最痛苦的,不也是戒烟么?”
瞬低下头,穆的话的确无可反驳。
“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抽烟了。”穆说道:“当我都成老烟枪了,有一天,一个叫史昂的家伙居然跟我说,戒烟吧。他向我推荐咖啡,喏,现在我每天都喝咖啡。”
说真的,穆想,咖啡这玩意儿没什么用,要说提神吧,有时候喝着都能睡着。
唯一的好处,也许就是衬托甜食的美味。
穆喝咖啡总是就着甜食。
而烟就不一样,老实说,我并没觉着健康受到妨害,相反的,烟这东西倒教我平静。
他看着桌上的烟和咖啡,想起史昂的脸,厌恶的皱了皱眉。
“穆先生……好像很讨厌史昂。”
“简直就是痛恨,”穆回答道:“想也清楚,哪竿烟枪会喜欢劝自己戒烟的人么?在他之前,我可对自己的健康自满得很,自他在我耳边这么一唠叨,我还得考虑我那可怜的肺。”穆叹了口气:“更糟的是,我的肺早就薰得乌黑油亮,就算戒了烟,它也不会因此而变正常。”
瞬忽然挺认真的瞧着穆:“不介意的话——”
穆扬起眉。
“我很好奇。”瞬说道:“对史昂先生的劝戒说辞。”
“原来如此……”穆吸了口烟——老家伙实在让人感觉不爽透顶,可这么些年,我也还记得那家伙,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救了我还是害了我,我现在这样活着,也许没有再增加更重的罪孽,但肩头究竟有没有变得轻松一些?好像……完全没有吧。我的生活一团糟呢——他这样想着,于是回答道:“也没什么特别的,那家伙很懒,只说了一个单词。”
糟就糟在,明明现在活得乱七八糟,还想不出该怎么反驳这个单词背后的东西。
瞬全神贯注的瞧着穆。
穆伸出手指,在咖啡中蘸了一下,在圆桌上写下了四个字母
L-I-V-E
“穆先生真是意外的严厉呢。”瞬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告诉我答案?稍微让我不劳而获一点。”
“没办法啊,”穆回答道:“如果这个答案真的是值得去付出的珍贵存在,不劳而获的话,是不懂得珍惜的。”
瞬不说话了。
“看起来像是在教训人,是吧?”穆笑起来:“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有答案呢。”他顿了一下,仿佛变得严肃。“东方人是很擅长比喻的,他们把真理称作‘道’,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只属于去探询它的人。”他这样说道:“不过,这世界上的道,有光明大道,也有歪门邪道,我走在哪条道上,连我自己也是糊涂的——也许我从一开始,就南辕北辙,走错了道。”巴比隆的纠缠,也许就是此路不通的警示牌吧——穆抿着嘴唇,是不是该回头了呢?“所以,我没法用我的方式来拯救谁 ——连我自己也需要拯救呢。我唯一清楚明白的,就是我竟这么一路走下来了,有时自信满满,有时偏偏倒倒,有时欢喜,有时又痛苦的不能自拔,实在没法子,就用酒精和尼古丁的麻醉来感到安宁……”他把身体向椅子的靠背斜过去,仿佛要让自己躲开阳光:“但是,如果有人问我,要不要回到过去那种只需要一个神话般的理想就能活着的时光,我却会毫不犹豫的回答说——绝不。”
“有时候,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我这样究竟能得到什么?”穆喃喃自语说道:“痛苦,勿庸置疑是痛苦,甚至比过去更加痛苦。”
因为这世界,并没有给任何人逃避痛苦的港湾。
“但是,”穆说道:“至少它是真实的。”
瞬沉默着。
“我不会对你再做说教了,老实说我也没这个资格。”穆说道:“停留在原地,也许还能得到虚幻的快乐,来到这里,只有痛苦,予取予求,也不过是你个人的选择。”
他将烟支在烟灰缸边上,用苍白的手按着心口。
“只需要问一问你这里,如此而已。”
小圆桌前的两人都不说话了,穆重新夹起只剩小半截的烟头,而瞬静静的品着那杯苦丁茶,阳光落在他们之间,将照不见的角落映得更加黑暗。
穆的手机响起,他抓起电话:“嗯,是我。……没什么,我们在一起……嗯,也差不多快回去了。……好的,一会儿见。”
他把手机收进衣袋,瞧着瞬:“差不多该回去了,那位可怜的万年保姆命先生要抓狂了。”
瞬放下茶杯,带着习惯性的温和:“对不起……”
穆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彬彬有礼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像个绅士。
他们走出咖啡吧,黑街的角落里,一个年轻的传教者正不厌其烦的对另一个半醉的汉子说教着——也许传教者应该庆幸,他遇到的只是一个上这种地方来寻寻刺激的脾气不太好的普通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传教者会得到礼遇。
信徒总是很有勇气,穆不经意的笑了一下,说起来,作为塔尔塔罗斯的使徒,不但勇气,连生存的鹄的也仅存于无条件的信仰中呢。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觉察到凉意,于是耸起衣领,呼吸的气体从衣领的缝隙间吐出,结成白色的水雾。
他淡淡的听着传教者与汉子争论创世纪,半醉的汉子看起来极不耐烦。
他们提到伊甸园的公案,人背叛了神,神将人逐出伊甸园。神嫉妒人类拥有了“知”,汉子宣布道,所以令人类受苦。传教者看起来很紧张,结结巴巴解释着,这让穆禁不住有点可怜他了。
神嫉妒人拥有了“知”,所以令人受苦,穆笑了一下,真是这样么?
神有必要嫉妒人那贫乏得可怜的“知”么?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吧。
好吧,传教者,你的这位神,倒真有了那么一个让我膜拜得五体投地的传说。
汉子的不耐烦到达了顶点,他向传教者挥舞起拳头,穆伸手抓住它。
“这您可错了,神并不需为人类降下苦痛。”穆淡淡的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位在上者的话。真正的快乐是什么?亚当与夏娃在伊甸园中,懵懂如婴童,无知又无识,那才是最快乐:“众生之苦,皆源于‘知’。”
他松开汉子的拳头,向传教者有礼貌的点一点头。
传教士追上来。
“对不起,先生。”穆回答道:“我不信教。”
经上说,信仰得救赎。
但象我们这样的人,若是也能得到救赎,神大约也会十分困扰吧。
********************************************************************************************
阳光落入客厅,米诺斯懒洋洋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黑暗中,他将自己陷入沙发中,两腿交叠的放在茶几上,他将手指点在音响的遥控板上,震耳欲聋的声响渗入房间的每一个缝隙,这座古旧的房子似乎摇撼起来——简直就像造爱一样刺激,米诺斯诡异的笑起来。
音箱里轰响着舒伯特的魔王:
“谁在黑夜的风中骑马奔驰
是父亲和他的孩子!
他的双臂紧抱住那男孩,
紧紧搂著他,使他温暖
儿子啊,你为何惊恐地遮住你的脸
爸爸啊,难道你没看到魔王——那魔王戴著王冠,夹著尾巴!”
米诺斯心情极好,喉咙里也禁不住随之哼唱:“亲爱的孩子啊,来吧,跟我一起走!”
“您心情不错。”巴比隆溶入黑暗中,他瞧着米诺斯的眸子——闪闪发光,就像蛰伏的猫。巴比隆走到窗边,伸手抚摩着黑色的窗帘:“我记得,您总喜欢屋子里充满光。”
“您说得不错,”米诺斯用手支起头颅,长长的刘海就落下来,遮住他的眼:“不过,偶尔也想试试在黑暗里腐朽的滋味。”他手里惯常的拈着一杯红酒,艳丽如血:“我说巴比隆,暗夜里生存的生物,违背神所定下的物种之别,可是会在光中溶化的。”
他将双手举在双颊之侧,左手是黑暗中腐烂,右手是光明中破灭——哪,巴比隆,你选择那样呢?
巴比隆拉开了窗帘,光落在他身上,巴比隆伸展四肢,闭上眼,面色陶醉。
“果然,”米诺斯微笑道:“华丽的破灭才是最美丽的。”
“你未免太自信了,”巴比隆说道:“毕竟人和人是不同的。”
“说得也是哪。”米诺斯收起双腿,懒洋洋站起来,慢腾腾走到柜子前,捧出个会动的东西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他把那个东西放在茶几上,接通了电源:“闲得太无聊,所以做了一个刮胡器,要不要试试?”
巴比隆笑起来:“敬谢不敏。”
“那实在太可惜了,”米诺斯伸手按下按钮,闪亮的刀锋就划出携带寒意的弧形。“枉我还将它设计得老少皆宜呢。”
他似乎笑了一下,连巴比隆也不由得打个寒噤。
“知道么,巴比隆。”米诺斯用轻柔的语调说道:“人这种生物,虽然有不同的脸型,但只要刮过第一次——就都一样了。”
他弯下腰,拿起遥控器,魔王的歌唱最大音量的震动起来:
“我爱你,你那漂亮的模样真令我心醉;你若不从,我就要使用暴力
爸爸啊!爸爸,他正抓著我啊!魔王弄痛我了
父亲恐惧极了,他快马加鞭
抱著呻吟的孩子
艰辛地抵达家门:而他怀中的孩子已死去”
********************************************************************************************
有人来过……
撒加把手按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伸入里衣,那里面有一支枪,只有一发子弹。
他聆听着屋内的动静——什么也没有,仿佛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撒加撞开门,用枪指着里屋。
没有异样,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他听到什么断裂的微响,他跃出了屋外。
火光在他身后炸裂开来,如血,泼溅在了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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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13)

Coke,橙汁,咖啡……
瞬的手指慢慢的滑过自动贩卖机的一个个按钮。
“柠檬茶。”一个很明亮的声音说道。
瞬不由自主的按下了按钮,接着便听到货物滚落的哐铛声。
“啊,出来了。”明亮的声音说道,它的主人弯下腰,轻快的拾起那听柠檬茶。她的手细长纤丽,肤色很白,微微透着些病气的黄——不过,依然美丽,她就用这手拉开了易拉罐。她把拉条扔进一旁的回收桶,一手叉腰,一面很帅气的仰起脖子,咕咚灌了两口。“滋味很好,”她说道:“啊,您还等着买饮料?”她从贩卖机前挪开脚步:“请便。”
瞬瞧着她,神情微微有些木讷。
“问题不是这个——”冰河走过来,在瞬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那是这家伙买的东西,小姐。”
瞬回过神来,似乎吓了一跳:“诶?!喔——”
“啊,忘了道谢了。”少女笑了一下,大大咧咧拍拍瞬的肩头:“多谢,多谢。”
“您可真有诚意。”冰河耸耸肩。
“当然,请美女喝茶是男人的荣幸,”少女很开心的笑:“我可是特别允许他招待我呢。”
冰河似乎没辙了——这位小姐的自我感觉实在太良好了。
这是……透析的味道……
瞬忽然伸手拿着少女的右腕,轻轻拈住柠檬茶的罐子,把它取下来。他神情柔和,却依旧木讷,像个漂亮的磁娃娃,散发着陶瓷没有生气的冰凉。他温柔而呆滞的眼直视着少女玻璃蓝的大眼睛,没有温度的,他们的脸靠得很近,以致少女的脸很快红起来。“不要喝这个,”他说道,接着放开了她:“对身体不好……”
少女退了一步,瞧着自己的手腕,她的脸还红着,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什么嘛……”她说道,大大的眼睛立刻涌出了泪水:“什么嘛!——”
她跑走了。
瞬瞧着她跑开的背影,神色恬静又木然,他拿着少女喝过的易拉罐,很自然的喝了一口。
“那个……”少女扶着墙角,刚才跑得太急,身体一下子吃不消,额头涔涔的冒着虚汗。
瞬放下易拉罐,向她走去:“需要送您回病房么?”
少女很快的摇头,瞬于是停住脚步。
她低下头,竭力平歇了一口气,揉着从刚才起似乎变得凉凉的手指,脸颊还红着,感觉很热。
“那个,”她说道:“忘了告诉你,呃,你们——我叫珍妮。”
“诶?嗯……”
“我在4017号病房,”她抬起头,像是鼓足了勇气:“有时间的话,你们可以过来探病——我特别允许你们。”
她转动着眼珠,像是在企盼着什么,而她的脸更红了,像是黄昏的一抹火烧云。
“……”瞬垂下头,并不开言。
“总之,”对他的木讷,珍妮似乎嘟起了嘴:“我已经告诉你——你们了,如果要带水果来,我喜欢苹果。”
“啊,啊,很荣幸,”冰河笑起来,很阳光的样子,他用拳头从侧旁轻轻敲在瞬的头顶:“会去的,这家伙——啊,是我们。”他说道:“善良的我会把这块木头装进苹果车,一块儿推过去的。”
珍妮的脸红到极点。
“我才不稀罕哪……”她嘟囔着,迅速的转身,消失在墙角。
瞬的眼很清晰的映出她消失的墙角的黑暗,他就这样伫立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在思考。
冰河笑了一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忽然,瞬用极低又平缓的声调问道:“为什么答应过去?……”
冰河怔了一下:“为什么不行?”
“……”瞬沉默了很久,扭过头:“我们……不是还在受‘保护’中吗?……”
“啊,那个,”冰河笑起来:“穆先生说了,已经问题不大了,下学期我们还可以正常返校入学。”
“是……这样……”
瞬低声喃喃着,又向那个黑暗的拐角望去。
“看上她了?”冰河坏笑着,故意拿手支着下巴:“论相貌,她及格了,勉强可以算个美女吧。”
“金发……”瞬忽然说道:“很漂亮的金发——闪闪发亮,跟冰河一样,很耀眼,简直,就好像太阳一样……”
他扭头看着冰河,眼神近乎憧憬。
冰河举手表示投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瞬又说道,并且向窗口走去,阳光就洒在他身上:“还是不太一样,冰河与珍妮小姐……”他走到窗口,伸出手,让雪白的手指浸润在光里:“珍妮小姐像是月光……发亮着,却很柔和,没有芒刺的,不会叫人熔化……站在她身边,忽然觉得,即使就这样呆在黑暗中,好像也无所谓……”
冰河不笑了:“你在说什么……瞬……”——这是我所熟识的瞬吗?……
瞬只是专注的瞧着落在掌心的阳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很小的时候,我听过一个故事,冰河……”他顿了一下,朝冰河温和的一笑:“在遥远的海底——就是把很多很多的教堂塔尖连在一起也到不了的海底,人鱼就生活在那里。海底的国度很黑暗,光照不进来,人鱼很习惯这种黑色的生活,并且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他沉默了一下,像石像一般。
有一天,一只深海栉水母游入人鱼的国度,在深海的黑暗中,它若隐若现地游弋着,像个幽灵。
人鱼被它吸引——因为,栉水母的外皮闪着光,没有见过光的人鱼被这幽暗中的冷光所吸引。
喜欢光的话,栉水母不怀好意的告诉人鱼,就游到海面吧,海上有一轮太阳,比这世上的一切都更耀眼。
于是,人鱼莫明其妙开始向往太阳。
人鱼的守护者很生气,他用最厚重的锁链把人鱼锁在海底,可这一切并不能阻止人鱼向往太阳的心。
有一天,人鱼终于挣脱了那锁链,轻盈的上浮,向海面游去。
海水由漆黑变到深蓝,再由深蓝变到蔚蓝。人鱼真的看到透过海水的阳光,很柔和的,被海水解析得温柔,落在身上,非常的舒服——人鱼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温暖。
向上游吧,人鱼对自己说,于是更加迅速的上浮。
阳光变得刺眼,人鱼感觉到自己的鳞片渐渐灼热,好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那就是太阳吗?在更深的地方,明明是那么柔和——被阳光刺伤了身体的人鱼在水波下想。
可是,还是向往那光,向往在阳光下,自由的生活,像一条普通的鱼。
它怀着梦想向太阳游去,跃出海波,划出一条属于他的弧线——生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它燃烧起来,每一片鳞片都冒出火花,就这样的,人鱼化为了灰烬,落在阳光灿烂的海面。
梦想就是这么虚幻的东西,美丽,又不现实——瞬忽然笑起来——这条任性的人鱼并不知道它脆弱到会在直射到身体的第一束阳光中化为灰烬,散落,在一片雪白的泡沫中。
“哪,冰河,”瞬带着冰河所陌生的微笑说:“这条追求太阳的人鱼,是不是很傻?”
“瞬……”冰河说道:“你在说什么?……”他走过去,双手按在瞬的肩头,摇晃了一下——这是什么神色?不是瞬一直的神色么?好像……是的,很温柔的,又很木讷,有一点呆滞的……但是,很可怕。
为什么?刚才的那一瞬间,觉得瞬就好像要在光中化为灰烬一样。
瞬回过神,伸出惨白且冰冷的手,轻轻放在冰河的手上,慢慢将它挪开。
在说什么?……嗯,想起来了,这是我所听过的唯一的一个童话。
“没什么……”他平和的微笑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抱歉,前言不搭后语呢……”他把手伸进裤兜,摸出几个硬币,数一数:“还剩不少……”他说道:“冰河也渴了吧,需要喝点什么?”
他把硬币投进自动贩卖机。
“柠檬茶……”冰河不由自主的回答道——他从头凉到脚心。
“跟珍妮小姐一样呢。”瞬很温柔的说着,弯下腰,拾起滚落的易拉罐。
“你……”冰河低声问道——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会去探望她么?……”
瞬看着冰河的金发——闪闪发光的,很耀眼,像太阳一样。
“如果冰河想去的话……”他回答道:“我可以无偿赞助你一辆苹果车。”
“你哪,”冰河顿足抱怨:“真是个迟钝的家伙。”
太好了,这是瞬,我所熟识的瞬,温和的,木讷的,微带一点羞涩的……跟我处于同一个世界的……
跟我处于同一个世界的?……
瞬悠闲的斜靠着贩卖机,仰头喝珍妮那半罐柠檬茶,他似乎还在留意珍妮离去的那个角落——他的身体就这样沐浴在光中,刘海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
很漂亮,珍妮的金发,瞬想道,也是闪闪发亮着呢。
但……跟冰河比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那像是月光呢?
他喝完了那罐柠檬茶,把空空的易拉罐扔进回收桶。
“该回去了,”他推一推冰河:“担搁太久,艾欧利亚先生又要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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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原本是来探望撒加的。
淡蓝的病房中,艾欧利亚把一束五色斑斓的花束插进花瓶。
“你对花的品味,”撒加似乎叹了一口气:“跟你哥哥一样哪……”
“很糟糕是吗?”艾欧利亚似乎红了脸:“抱歉——”
“你……在保护那两个孩子?……”撒加扭过头,低声说道。
“嗯?……”艾欧利亚说道。
“很像的感觉……”撒加自言自语道。
“像谁?”
“……”撒加沉默片刻,生硬的回答道:“我忘了。”
“你跟穆都是一样的谨慎。”的确,谨慎是必须的——艾欧利亚说道:“冰河,卡妙的儿子,相信你也见过;至于瞬,我和穆已经调查过,跟家里人不太相和而跑出来,身份没有任何可疑……”
撒加似乎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们家的产业不小,基本都是些医疗器械相关,”艾欧利亚说道:“是好几家医院的大股东——如果这家人要使坏的话,附近几个城市的医院就都没法运转了。”他挠挠头,笑起来:“不过,刚知道的时候连我都挺吃惊——实在看不出来,他是这么一个‘了不得’的‘少爷’……”
撒加沉默着,好像置若罔闻。
“撒加,”艾欧利亚忽然说道:“你想过平静的生活,老实说,我很能理解……”
但是——这只是你的希望,不,也许,甚至连你的希望也不是。
你只不过是装作希望过平静的生活而已。
为什么这样?我从哥哥那里所了解的撒加,不是这个样子的,勇毅的,智慧的,充满热情的……
“那才是假象。”撒加笑了一下:“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想知道么,艾欧利亚?”
病房沉默下来。
“看不出来吧?”撒加平静的说道:“其实,我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被诊断出了血液病。”
“二十多岁的毛头小青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是个什么感觉呢?”撒加笑起来:“简直就是天崩地裂,我几乎要疯了——”
不,是已经疯了,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正常。
如你所知的,我有一个双胞胎的弟弟,叫加隆。哪,艾欧利亚,你一定会想,我和加隆是很好的兄弟吧?至少你看起来应该是这样,加隆虽然有时候很叛逆,衣着也较比疯,不过心肠还不坏,如果有人说他哥哥的坏话的话,会毫不犹豫的向那人挥舞拳头。而撒加……撒加是温柔体贴的好哥哥,任谁看来也是那样吧。
可那是假象,虚伪的假象。
我……撒加看着自己的手,嫉妒加隆。
明明是一卵同生,明明有一样的身体,为什么偏偏只有撒加得了不治之症?不公平,这不公平。
可是,我什么也没说,怀着这样的恶意的我,仍旧对加隆露出笑容,像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一样——我,实在卑鄙又虚伪,其实,那时的我,也许会忍不住想要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淹死在大海里。
撒加……会死,这么年轻的……
不想死——上天是不会听从你的祈愿的,这个撒加,很快会死掉,冷掉,装进棺材里,埋到地下,然后腐烂——浑身长满霉菌,被蛆虫蛀空……
撒加抓着自己的长发——我会变成那样,太恶心了,想吐……不,那不是我……
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多么年轻英俊的一个人——这个模样,不是神的最高艺术品么?为什么也会像凡人一样死去,腐烂……不,我不允许,绝不允许那样!
可是,一个声音冷冷的嘲弄道,你有什么办法呢?
那是个静寂的午后吧,他颓丧的坐在屋角的黑暗里,数着秋蝉最后的凄鸣。
“撒加,”加隆拎着一袋子苹果走进来,他吓了一跳:“怎么坐在这里?着凉就坏了——”
坏了……是的,身体坏掉了,腐烂的肉一块块脱落,露出森森白骨,啊……最后,连白骨也变成灰白色的渣滓,纷纷的落下来……这就是我哪,我会变成那个样子……
加隆走过来,准备扶起撒加,撒加推开了他,自己站起来,温和的笑起来:“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走回病床,加隆开始削苹果——那家伙很笨,苹果削完,大约就只剩下果核了——加隆一点自觉也没有,大大咧咧的削着,一面絮絮叨叨的说些有的没的话。
无聊,撒加想,吵死了……
他却微笑着。
“哪,加隆,”撒加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回去。”
苹果刀削到了加隆的手指,他瞧着撒加,一声不吭,血就淌在白色的被单上。撒加侧过身,从床头柜的抽屉中取出疮口贴,拿过加隆的手指,慢腾腾的替他包扎。
笨死了,他想着,连个苹果都削不好……
“你——”加隆低声说:“想回去?……”
“最近有个有趣的案子。”撒加说道:“无论如何,想在有生之年,破获它……”
他的嘴角向上翘起,露出尖刻的笑容——身患绝症的警察,奋不顾身追踪凶恶的罪犯,这是多么感人又高大的形象啊!……这样的话,即使你腐烂成那副无比丑陋的德行,你在人们心目中,也留下了一个美丽的模样——哈哈!
他想笑,想哈哈大笑。
加隆沉默着,瞧着自己的手指。
“我想,我不反对。”他这样回答道,并且继续削苹果——果皮比刚才削得更厚。
“放心吧,”撒加微笑着,温和极了:“我会注意身体的。”
“嗯,”加隆心不在焉的说:“即使你不注意,我也会强迫你注意的。啊——”他拎着完全没有了一点果肉的苹果:“抱歉。”
撒加成功的成为了“圣域”的一分子,比往常更努力的工作,得到同事们无比的信任与尊敬。
尊敬?简直就是崇拜,他得意的想,我这样完美,实在是值得崇拜。
他并未想到,不久之后,加隆辞去了工作,也加入了“圣域”,他很沉默的干着一些琐事,像个义工。
“为什么?”撒加这样问道,他想,自己的面色应该是很阴沉的——可实际不是,那张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好像在说,为什么要为我改变你的人生呢?
“没什么,”加隆说道:“只是觉得原本的工作有点无聊,想换一换口味。”
混蛋,这是我的舞台,别过来捣乱!
撒加很温和很关切的把手放在加隆肩上:“加隆,听我的话,回去吧,这样做,对你的人生——不值。”
加隆挪开他的手,很不介意的笑了一下:“别这么说,我胸无大志,横竖都不成器——你也知道的,所以,在哪里都一样。”
不错,我知道。
老杰家的双胞胎兄弟,哥哥是龙,弟弟是虫——邻居们都这么说。
是呢,从小就被这样的话包围着,简直一点自尊都不存在了。哈哈,好吧,你就留在这里吧,这样更能衬托你的双胞胎哥哥的伟大——
加隆……还拥有漫长的人生……
弟承兄志,这是多么感人的故事啊……
他很颓丧的把自己陷入黑色的转椅中。
不,这是我的舞台,我才是主角,我光彩眩目,比任何人都更耀眼。
我要站在这舞台上,作为主角的,一直的,直到这出戏的落幕。
那样,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抢占我的风采——
——是的,连加隆也不能。
“我开始更疯狂的工作,”撒加轻轻的说道:“怀着对加隆的愤恨与嫉妒,我……真的很无耻……”
加隆并不知道我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复杂的龌龊的心理,他准备让我做骨髓移植手术。医生说,就我的情况,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很低。我可不愿意希望了又绝望,这家伙就开始死缠滥打……不想我死么?不想我这样的哥哥死么?我并不觉得特别感动——算吧,他其实根本就不认识这个撒加。我终于答应手术,于是,开始进入预处理阶段,老实说,我并没有抱一丁点希望——那个诚实的医生居然也这样告诉我。
这个时候,我找到一个叫做哲洛斯的嫌疑犯。
我兴奋得浑身发抖——是的,这是我们第一次正面抓到塔尔塔罗斯的线索。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独力的去办这件事,有什么是撒加不能办到的呢?从今日之后,撒加在“圣域”中将是最耀眼的英雄,神一般的存在。
就这样的,我跟哲洛斯进行了接触,掌握到了塔尔塔罗斯核心人物之一“拉达曼迪斯”的线索。
这条线所能牵引出的硕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简直太丰硕了!那时的我,丧失了一切的理智,虚荣和狂妄已经完全的冲垮了我,就这样,在手术的前一天,头脑发热的我从病房里逃出来,独立的前去追捕拉达曼迪斯。
那时的我,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成为英雄,在被疾病夺取生命之前,成为一个感天动地的英雄。
我……不想默默无闻的死去……
我没有想到,也没有发觉,加隆会跟着我,并且一直跟到了最后。
“我寻到了那个叫做拉达曼迪斯的人,”撒加说道:“我们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短兵相接。”
我也算是个不错的警官呢,我的枪法并不输给一个杀手——我对自己近乎愚蠢的自信着。
我怀抱着这种自信战斗,却忘了自己真的是一个绝症患者,等我记起来的时候,加隆已经中弹了。
子弹从背后击入他的肺部——那颗原本应该击入我的心脏的子弹。
我看到加隆的背后涌出鲜血,他向我喊,我连他的遗言也没听到——可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向我喊,快跑,离开这里,活下去。
为什么加隆会死?原本更早死的,不应该是撒加么?命运的剧本,难道不是这样写的么?
谁杀死了加隆?就是这个拉达曼迪斯。
另一个声音说道,胡说,明明就是你啊——撒加。
那个时候,我懂得了什么是后悔,可是已经晚了——加隆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就死在了我面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弟弟,这个一直被我嫉恨着的弟弟,原来是这样的重要,可他却死了。
“后来,我就失去了意识……”撒加说道:“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了,而且已经做了骨髓移植手术——是加隆的骨髓,我们是双胞胎,没有比这更好的骨髓了——我所知的,仅就是这些,够了,我已经不想知道更多的东西了。”
手术很成功——原本以为已经没有希望的手术不仅成功了,而且排斥反应也很小,不久之后,我就出院了。
拉达曼迪斯放过了我,我一点也不领情。凭什么?他杀了加隆。
我不能原谅杀死了加隆的拉达曼迪斯,不,也许,我更不能原谅害死了加隆的自己。为了忘掉自己对加隆犯下的罪,我比之前更亡命的工作——我要杀了他,那个叫拉达曼迪斯的家伙,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真的想杀人,而且非杀了他不可。
不错,杀人有什么不对呢?复仇,是最原始的正义啊。
幸存的哥哥为兄弟报仇,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故事啊……
瞧,我真是个不错的哥哥,我成功的追捕到了拉达曼迪斯,并且击毙了他——没办法啊,这是执行公务中的自卫还击——加隆,你看到了吗?我干掉了拉达曼迪斯,所以,安眠吧……
还有,请原谅我。
能……原谅这个哥哥么……
怎么可能?撒加笑起来,连我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哪,艾欧利亚,”撒加轻声说道:“在庆功宴之后,我知道了一件事。”
艾欧利亚沉默着——他明确的感受到了撒加平静的表情下那可以叫人发疯的残忍答案。
“知道是谁给我做了骨髓移植手术么?”撒加直视着艾欧利亚,露出可怕的笑容:“就是那个拉达曼迪斯!”
魔鬼!那家伙是真正的魔鬼!他明明知道我会干掉他!
撒加终于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咒骂,伸手抓住自己的脸,狠狠的掐着,仿佛要把记忆从沸腾着的脑浆里抓出来。
之后,整个病房充满了他绝望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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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18 | 显示全部楼层
(14)

   

“没错,我到医院去了,专程揍了他一顿。”阿鲁迪巴拿起听筒。

艾欧里亚叹口气:“说真的,我觉得事已至此,要他振作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要振作要堕落我可不在意,原本我们也没有好到要为他碌碌无为的度过人生感觉可惜的地步,我只是替加隆不值。”阿鲁迪巴说道:“以牙还牙,以命抵命,这是上帝的正义,可你瞧瞧,加隆的命救回来的就是这样一个死人,这不公平——所以我打得他满地找牙,这是加隆的份。”

正如他说的,他揍了撒加。

一向非常宽厚的他也没想到会这样伤害一个打着点滴的病人,可他并不感觉后悔。

当艾欧利亚把撒加的话告诉了他:“‘这样的我,’撒加是这样说的:‘已经没有资格站在任何一方了。’”

“所以他就装死吗?”阿鲁迪巴这样回答说,就披上衣服,匆匆赶到医院。

“先旨声明,我一点也不同情你——该被同情的人早就死了。”他向撒加挥舞拳头,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个魔鬼,但也许,有的时候,拳头比任何言辞都更有效——他想试一试,而且觉得自己有义务去这样做,为了加隆,也为了死去的朋友。

但拳头一点用也没有,撒加一声不吭,他还活着,却的确就像死了一样。

“我明白了,”阿鲁迪巴说道:“你就像条丧家犬一样继续得过且过吧,这是你的人生,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向门口走去。

“等有一天,你走到天国的时候,见到加隆——你向来巧舌如簧,想必能把一切说得心安理得吧。”

撒加眼珠转动了一下,神色仍旧呆滞。

“不服气是吗?”阿鲁迪巴说道:“不服气就站起来,重新振作,即使不回到你原先的道路也没关系。”

撒加似乎咧嘴笑起来:“阿鲁迪巴,所谓的天国,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吧?”

“我不信教,所以天国什么的我是不信的。”阿鲁迪巴回答道:“这对你也许真算个好消息吧,你怎样挥霍加隆的骨髓活下来,像条癞皮狗一样过完这一生——反正加隆也烧成灰了。”

他将手按在门把手上,像想起什么,忽然转过头,彬彬有礼的说:“对了,忘了说,会面真挺愉快——看到您的脸很是熟悉,真像加隆哪!”

“结果他就从病床上跳起来,”阿鲁迪巴对着听筒说道:“作为一介病号,他劲真大。”

艾欧里亚说:“没事吗?”

阿鲁迪巴摸摸刚接好的下颌骨,脱臼的剧痛还未能消去:“不知道,他哭了。”

艾欧里亚沉默了一阵,说道:“……算了,阿鲁迪巴,我也听冰河说了,你最近也要小心。”

“那个么?”阿鲁迪巴笑起来:“正义可不会给窃听器吓倒。”

他就笑着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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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灯光昏暗至极,冰河和瞬走进档案室。

冰河悄声说:“这可不是甚么合法的勾当。”瞬说道:“嗯,我知道,所以请你帮忙盯梢。”冰河笑笑:“看不出你心机这么坏。”瞬伸手在一排排病历上数过,熟练至极,很快说:“在这里。”

冰河瞧瞧病历的名字,上面很清晰的贴着JUNE的印刷字。

冰河就笑了:“我以为你不在乎呢。”

“没什么,”瞬说道:“只是一时好奇。”

很快扫了一眼,瞬放下病历,说道:“LUTHERAN型血,有够糟糕。”

冰河叹了口气,即使心存怜悯,总算曾是医大生,这种事似乎司空见惯。瞬平静的把病历放回原处,说道:“走吧。”

冰河说:“别担心,也许正好有人捐献合适的肾呢?”瞬瞧瞧他,冰河固执的说:“天无绝人之路。”

瞬说道:“阿鲁迪巴先生在接手卢瑟福的案子。”

冰河说道:“是的,非常棘手,听说……”他顿一顿,又说道:“你真会转移话题。”

瞬打开门,平静的说道:“巧得很,卢瑟福先生也是LUTHERAN型血。”

冰河打了个寒噤:“别这么说……”

瞬瞧瞧他:“嗯,我只是说笑。”

冰河叹口气说:“这可真不好笑,说真的,我希望阿鲁迪巴叔叔赢的。”瞬似乎沉默了片刻,挺严肃的问:“如果那是真的,冰河怎么想?”冰河摇摇头:“我不知道,真的,珍妮小姐的生命和司法的正义放在天平上,我连想想都觉得罪恶。而且……”他沉默下来:“如果卢瑟福先生能捐献器官的话……”瞬摇摇头。冰河说道:“他不会,我明白的。”瞬自言自语道:“是的,他不会。他挺有钱的,冰河,有钱人总能打赢官司。”冰河说道:“阿鲁迪巴叔叔从来没输过。”“谁知道呢?”瞬回答道:“许多地方取缔了死刑,他还能保释。”

“别说了,瞬。”冰河提高了声音:“你知道,我痛恨塔尔塔罗斯。”

瞬说道:“是的。”顿了片刻,他又说道:“对不起,冰河。”

“珍妮小姐还挺年轻,”冰河说,让这么年轻的生命逝去是上帝的错:“我祝她吉人天相。”

“阿鲁迪巴先生是好人。”瞬回答道:“说真的,我也挺希望他赢。”

冰河低下头,忽然说:“瞬,有时间的话,咱们去瞧瞧珍妮小姐吧。”瞬沉默片刻,说道:“要帮你推上苹果车么?”冰河搓搓手:“我试了试柠檬茶,不是罐装带苏打的,挺正宗那种……我的长笛也不错,她一个人在病房一定无聊得很……”絮叨几句,冰河忽然说:“见鬼,为什么偏偏是LUTHERAN型血?”

手机的铃声响起,寂静的走廊简直响得刺耳。

瞬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个极为陌生的号码,这让他并不意外。“是我。”他这样说道。话机那头用了变声器,声音又老又沙哑,冷静,但真像老人那样疲惫:“跟你们无关吗?”瞬皱了皱眉:“穆先生怎么想?”话机那头明显沉默了很久。

“……我想,”穆说道:“应该与你无关。”

瞬关上了手机。

“冰河,阿鲁迪巴先生受伤了。”

他们匆匆赶到阿鲁迪巴的寓所,这是一片鸟瞰得到风景的高地,地势极好,林地错落些人家,房子很大,几乎都是医生和律师的群聚地。穆熄了火,后视镜里,他注意到瞬皱了皱眉。“怎么?”穆拔出钥匙。“没什么,像鼬鼠的味道……”穆笑笑,似乎并不出意外:“是吗?”这样说着,他走下车来。贵鬼在儿童座上睡着了,神色很安详,穆就解开安全带,把他从座上抱下来,随手带上车门。他轻手轻脚,但贵鬼还是醒过来,突然被吵醒,这让他很不舒服,习惯性的搂紧穆的脖子——他惊醒的时候总这么做,这让他觉得安全。穆的头发挺凉,拂在贵鬼脸上,咯痒了小家伙,这时,穆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说:“我们到了。”贵鬼嘟囔着说:“我可以在阿鲁迪巴伯伯的沙发上打个盹吗?”穆笑笑:“这可不是个好主意,贵鬼,你听。”他是指那些断断续续的钢琴声,还有听来挺嘶哑的重低音提琴,似乎在合奏 ——贵鬼撇撇嘴。穆说:“你瞧,阿鲁迪巴伯伯是位音乐狂,可天不从人愿。”他这样说着,单手扶抱了贵鬼——贵鬼身子又小又轻,穆很轻易的换了姿势,一手打开后备箱,把贵鬼的小提琴拿出来。贵鬼又嘟囔说:“可我不想练琴……”穆瞧着他,眼神挺温和,贵鬼说:“……好吧,就一曲……”他忽然注意到旁侧有人,就把声音低下去,扭动身子,示意要下来。穆把他放在地上,贵鬼就伸手去抓小提琴盒子,仿佛很骄傲自己的东西自己能拿。想一想,他又扯扯穆的衣襟,穆便低下耳来,贵鬼小心翼翼的咬着穆的耳朵:“穆先生哪,就一曲好吧?”然后他就红着脸扭过头去,透过衣领的缝隙瞧瞧人,拎着提琴盒子跑开了去。

叩响门铃,开门的是阿鲁迪巴,头上缠着绷带,但他满面红光。

“你好,你们好。”他说道,把客人让进客厅。

“是你,艾欧里亚。”穆笑笑,钢琴凳上不出意外的坐着艾欧里亚,一脸窘迫。

阿鲁迪巴把小贵鬼抱起来:“欢迎我们的小音乐家。”

听到称赞,贵鬼感觉得意。“我会好多首曲子——”他嚷嚷道。

“他练过些单曲,还有半本《霍曼》。”穆说道。

贵鬼嘟囔着说:“可我学得很快的……”穆笑笑:“我知道,你一向挺聪明。”

贵鬼就又高兴起来,钢琴凳挺宽,足够容下他和艾欧里亚两人,他兴致勃勃爬上钢琴凳,翻翻曲谱,很高兴的说:“这首曲子我奏得可好了。”阿鲁迪巴凑过头去: “唔,《很久之前》……这倒是老教人怀念了……”贵鬼高兴的说:“那我们来演奏吧。”阿鲁迪巴说:“这主意不坏。”他侧过头去,看看艾欧里亚。

艾欧里亚一脸尴尬的说:“你别为难我了,我就会单手。”他求救似的瞧穆,穆又是一笑,穆笑起来面容向来极温和,但艾欧里亚终于发觉那其实暗藏狡黠。“我对钢琴无能为力,”穆回答道:“连单手也不成。”阿鲁迪巴笑笑:“那就没法子了,这是我家,可得听我了。钢琴是乐器之王,绝不能空闲下来。”穆立即附和: “的确,艾欧里亚,最高礼遇,非你莫属呢。”算了,寡不敌众,艾欧里亚举手表示投降。阿鲁迪巴瞧瞧冰河和瞬,目光落在冰河身上,说道:“我记得,你……” 瞬说道:“冰河长笛吹得很好。”冰河似乎在出神,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我记得,阿鲁迪巴叔叔挺喜欢大合奏吧。”阿鲁迪巴笑笑:“是啊。”他瞧瞧自己的低音提琴,似乎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低音提琴真不适合独奏……唉,说那些做什么呢?现在,有钢琴,有小提琴,如果还能有长笛,实在是太好了。”他由衷的叹道,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雾。冰河说:“并不算太擅长——我只是脱口而出,您知道的,我喜欢说大话。但我学过长笛,卡妙……教过我的,以前还挺喜欢练。”他忽然顿了片刻,眉毛弯下来:“……可落下许久了。”

但如果有管长笛的话,很快就能记起来,他垂下头,搓搓手,那种东西想忘也别想忘得干净的——而且我过去演奏得真不错,我是这么觉得的。

阿鲁迪巴打开柜子。“在这里。”他捧出一方盒子,打开,里面有一管银长笛。冰河说:“阿鲁迪巴叔叔真是爱惜乐器的人。”阿鲁迪巴叹了口气:“唉,这我可担当不起了,我一点也不懂保养长笛,你瞧,再怎么擦拭,没有演奏者,这笛子都生锈了。”他指着长笛,表面并不那么光洁,像有层淡淡的霜。冰河笑笑:“我觉得这样挺好,阿鲁迪巴叔叔——你知道的,我是在西伯利亚出生的,在那儿呆到记事,怎么说呢,这颜色挺像故乡的冰雪——恰巧这两天有点土得掉渣的怀旧……”

说着,他拿起长笛放在唇边,很小心的吹出一个音。

很透明纯净的一个音,转瞬即逝,有点像六角的冰凌花落在掌心,无论如何小心的捧着它,它也倏地消逝了痕迹。

“……您瞧,”冰河说:“这音色真美……真是管好长笛,好得不能再好了。”

“……”阿鲁迪巴沉默片刻,说道:“那真是太好了,它本来就该是你的。”

“那真是多谢您了。”冰河说:“我会珍惜它的。”

《很久以前》是吗?真是首教人怀旧的老曲子哪,他再次把长笛举到唇边……我记得,该是这么吹奏的吧。

他就这样吹奏起来,很流畅。

“我就知道,总有什么想忘也忘不了。”冰河说。

“唉,” 艾欧里亚叹口气:“你们真逼得我要好好学学双手弹琴了。”阿鲁迪巴笑起来:“别愁眉苦脸的,艾欧里亚,一首童谣总不能难倒你吧。”“可说不准,”艾欧里亚也笑了:“越棒的童谣越难哪。”“谁告诉你这种谬论的?”艾欧里亚一笑:“谁呢?总有些比我还要斤斤计较的人吧。”阿鲁迪巴微笑:“你打算击破他的谬论吗?”“那是自然。”他这样说着,把手放在琴键上,按了几个音:“好吧,各位,准备好吧,现在——小提琴、长笛、低音提琴、钢琴——单手,合奏吧。”

Tell me the tales that to me were so dear,

Long, long ago;long, long ago;

Sing me the songs I delighted to hear,

Long, long ago;long ago.

Now you have come, all my grief is removed,

Let me forget just as long as I do,

Let me believe that you always be here,

Long, long ago;long ago.

“瞧吧,”一曲奏毕,艾欧里亚笑着说:“果然并不难。”

阿鲁迪巴说道:“还真敢说,单手钢琴家。”

他们大笑起来。

贵鬼快乐的飞奔过来,拉拉穆的衣襟。“好极了,贵鬼。”穆说道:“很棒的一首童谣,说真的,实在是个童话。”“我喜欢这首曲子。”贵鬼说。“那么,”穆回答道:“就别忘了它。”贵鬼说:“可我还会更多的。”说着,他又奔去看钢琴上的线谱。穆笑笑,似乎在自语:“也是,谁也不能一辈子忘不了童话吧。”

他说得太低,连他自己也没能听见。

贵鬼有滋有味的翻起线谱,艾欧里亚便站起身。

跟阿鲁迪巴一起来到窗边,艾欧里亚低声说道:“阿鲁迪巴,我想——”

阿鲁迪巴并不介意:“你多虑了,艾欧里亚,唉,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他伸手拍在头上的绷带上:“这只是个意外,你知道的,我们的城市规划糟糕得很,两栋楼之间就一条细缝,每天我停了车,都得从那些细缝里挤过去。楼上的老太太正在晾衣服,她的花盆摆在阳台上,结果……砰,挺正常的。”

“话虽如此——”

阿鲁迪巴笑起来:“总不至于让我起诉那位老太太吧,唉,你瞧,你们警察效率太高,呼呼就冲上楼去,可怜的老太太吓得——结果我都觉得欺负人的是我。”“那倒不至于。”艾欧里亚笑笑,又收敛笑容:“不过,你接手的案子明天就开庭,这事发生得是有点凑巧,总觉得小心一些总不错。”“是你多心,”阿鲁迪巴回答道: “听我一句吧,有的时候,别太操心了。”

“不介意的话,”穆插言道:“今夜我留在这里——贵鬼看来挺喜欢这里。”

艾欧里亚沉默片刻:“没问题吗?我是指贵鬼……”

“有什么关系?”穆回答道:“冰河他们也可以留下来。阿鲁迪巴先生说得对,没必要太过操心。即使你故作镇定(你甚至强迫自己跟他们一起合奏),我们也都知道你有更麻烦的任务——你是刚才换岗吧?”艾欧里亚表示默认。“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穆正色道:“那边的事(我是指撒加那边),恐怕跟塔尔塔罗斯脱不了干系,那才是容不得半点疏忽——明白的说,此事阿鲁迪巴先生和我的意见一致,我们不希望占用你为数不多的休整时间。如果能够帮你分担,阿鲁迪巴先生和我都会一力承当,这是我们的判断。”阿鲁迪巴点点头:“相信我,即使并不长久,我也曾是优秀的警员。”

艾欧里亚再次沉默下来。

“好吧,”艾欧里亚说道:“我尊重你们。但——请你们小心。”

穆与阿鲁迪巴相视一笑,艾欧里亚叹口气,离开了窗边。

穆低声问道:“可怜的老太太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直觉,”阿鲁迪巴回答道:“我相信花盆不是她碰下来的,但如果我们追究下去,她就真能变成可怜的老太太了。”穆发出一声叹息:“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你罢手了。”阿鲁迪巴皱皱眉:“我们是朋友吧,穆?作为朋友,我也请你尊重我的判断。”“好吧,阿鲁迪巴先生,”穆回答道:“明天就开庭了,一切会顺利的,我想。”顺利一词,他想,辞不达意,又或许别有深意。

“那么,”阿鲁迪巴也离开窗边:“多谢了。”

“我们是朋友吗?”穆自语道:“一群自作主张的人哪。”

“先生,穆先生哪。”贵鬼捧着曲谱跑过来:“这一曲……”看起来挺好学。他嚷嚷道:“我好像学过。”

“你是学过哪,亲爱的。”穆回答道:“这也是首不错的曲子,以前苏格兰人常奏的……”

“……可我有点忘了。”贵鬼嘟囔道:“先生你重教我吧。”

“你不是讨厌练琴吗?”

“我不喜欢音乐老师,”贵鬼说道:“我知道先生奏得比他好。”贵鬼拉拉他,穆便弯下腰,贵鬼凑到穆耳边说:“我知道先生跟艾欧里亚叔叔、阿鲁迪巴伯伯一样,都是很厉害的人,平常都很忙,要做好多的好事,可这曲子看起来挺简单,先生你教我好吗?……就一曲,不会花挺多时间的。”

穆叹了口气:“唉,你啊……”

贵鬼嘟起嘴,显得挺失望:“不行吗?我真挺想先生教我……”

“唉,我试试吧。”穆回答道:“不过,以后要听老师的话——”

贵鬼不答话,猝不及防的在穆脸上啄了一下,快乐的跑走了。

穆摸摸脸,似乎出了一会神,终于自语道:“你阿鲁迪巴伯伯真喜欢这种童话一样的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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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

瞬走下楼梯。

“醒的真早。”穆在沙发里正起身来,面前有小半杯咖啡。

“穆先生没有休息?”

“托你们的福。”穆叹口气:“喝了六杯咖啡,睏得要命。”

瞬瞧见茶几上扔着一整盒烟,并未开启过。

“哪,抽烟需要点好心情,昨晚有点意兴索然。”穆说道:“列位倒是睡得安稳。”

瞬笑笑:“我以为这样穆先生会安心些。”

“我很安心。”穆回答:“我并不算个自大的家伙,还不指望哈迪斯的裁决,一个巴比隆已经够要我的命了。”

说着,他端起凉的咖啡,一口喝了下去。

“……穆先生打算怎么办?”

“我吗?”穆笑笑:“很简单,我会把巴比隆干掉,不管用甚么方法。”

瞬不说话。

“你诧异我这么直截了当,对吧?”穆又笑起来:“也许吧。不过,我只要清楚你们不会对贵鬼下手就够了。”

瞬瞧见钢琴,便走了过去,手指慢慢抚过黑得发亮的琴盖。

“不会,”瞬回答道:“这不是我们的做法。”

“我明白,”穆说道:“所以,我只要干掉巴比隆就够了,我知道,他不正常。”

穆耸耸肩——也许不比我更不正常,这样挺好,所以我们棋逢对手。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瞬忽然问:“这样好吗?……”

“你知道什么是父亲吗?”穆笑了一下:“算了,我不该问你。”

“……”

“可像贵鬼那样普通的小孩子,他们觉得,父亲都是这世上最伟大的英雄……”穆苦笑一声:“相当幼稚吧?哪,真比巴比隆教人头痛多了。”“贵鬼……他叫你先生。”“是啊,我不喜欢他用他想的称呼叫我,”穆回答道:“……应该说我不敢。”我这一辈子啊,既不奢望成为圣人,亦不奢求有甚么人挂怀,亲人和朋友,似乎都有点无关紧要,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那样,为他那普普通通的孩子付出,已经变成我全部的野心了。我怎么会不喜欢贵鬼用那个神圣的称谓加诸我身呢?我连做梦都奢望那一刻哪,可有什么办法?我是个胆小鬼,良心稍有点虚空,就怕得瑟瑟发抖。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墙头的挂钟,自语道: “不早了呢。”这样说着,他立起身来,拿起沙发一侧贵鬼的提琴盒子,慢慢打开。“说实话,我打算忘了这个的。”怎么说呢,老家伙太擅长这个了:“糟得很,贵鬼偏偏喜欢它。”

他这样说着,便拎着提琴走到窗前,阳光洒在他身上。

“会钢琴吗?”

“学过李斯特的曲子。”

“那够了。”穆说道:“那首苏格兰曲子,叫一路平安的。”

瞬点点头,打开钢琴盖子。

“但愿我还记得起来,”穆拿起琴弓,喃喃自语:“身为人父,教孩子梦想成真是天职哪……”

“穆先生以为……”瞬不经意的皱眉,终于问道:“阿鲁迪巴先生的案子——”

穆淡淡道:“怎么可能赢?”

瞬默了片刻。

“想必会很难受,阿鲁迪巴的话。”穆说道:“不过,要说我私心希望的话,我的确希望如此,只有活人才能难受,不是吗?”再说,穆并没说出口,虽然不喜欢这么想,但如果阿鲁迪巴输掉的话,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LUTHERAN型血,有够稀有的物种……

穆调过音,朝瞬点点头。

“……”瞬回答道:“是啊。”

他用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拂过琴键——他的手比琴键还要白,还要冰冷——他找准了音,弹奏起来。

琴音合奏在一起,像流水一样清澈,像阳光一样透明。

楼上传来鼓掌声,是阿鲁迪巴,他显得大为倾倒。

“没什么,”瞬回答道——他的脸色白得像冰:“只是小小的插曲而已。”

穆却笑了:“别告诉艾欧里亚。”

阿鲁迪巴也笑起来:“误交损友,艾欧里亚该伤心透了。”

“他业已成年,交友不慎可是自己的错。”穆笑笑,他看到众人都穿戴整齐:“好吧,我们出发,我送你去法庭。”

“你会旁听吗?”

“饶了我吧,”穆回答道:“我这辈子最怕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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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嘛,许久以前的坑了,最近想起来ms还可以填,在这里也发一份,常识性错误ms也老多的,懒得改了,万恶的未完待续的说,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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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24 18:30 | 显示全部楼层
喂喂……
算了,反正掉过的坑也不少了,尤其还是个旧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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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25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15楼念玉于2010-09-23 15:19发表的 :
嘛,许久以前的坑了,最近想起来ms还可以填,在这里也发一份,常识性错误ms也老多的,懒得改了,万恶的未完待续的说,o(╯□╰)o

=口= 请务必不要坑掉啊……在这个到处是坑的星球上,平地是多么的可爱啊……所以说,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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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27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早就猜到你那个坑没填完又开新坑转移注意力……

往死里拍拍拍拍拍~

按个爪印,忙完了这阵再来慢慢看,枪战片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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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9 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17楼索罗门于2010-09-25 15:52发表的  :
=口= 请务必不要坑掉啊……在这个到处是坑的星球上,平地是多么的可爱啊……所以说,拜托了
=口= ,这坑基本能填到KO某几个人,但不保证能填到KO瞬, [s:124]
引用第18楼vampirejing于2010-09-27 21:07发表的  :
早就猜到你那个坑没填完又开新坑转移注意力……
往死里拍拍拍拍拍~
小小声滴说,乃高估俺鸟,8是新坑,是旧坑, 再次飞了, [s: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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