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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黄泉,在漆黑的路上摸索前进。沿途有死者爬出。死者们构成了脚下的地面,伸出手,缠住每一个路过的人。小心他们。
天空是红色的,与地上不同。看不到任何照亮它的光源,或是说天空本身就是会发光的。也就是说,地底下也需要照明。灵魂没有眼睛,也是需要看清东西的。它们的视觉和活人的视觉不同。在活人看来幽暗可怖的地底世界,在它们眼中或许是伊甸园。变成它们中的一员就能知道了,说不定它们正是期望活人也能看到,才想将他留在黄泉的。可我还是在避开它们。既然来了,就得小心点,而且这地方不只有死人。
正想着,一个金色铠甲的男人出现了。
“哟,来报到了?”
还有其他的活人在。这个叫做迪斯马斯克的男人甚至是以肉身来往黄泉的,我原本以为黄泉只是一种概念上的存在,偶尔出现在梦里,并不具备物质的属性。他的存在让我不禁想,如果人类能钻洞钻得足够深,没准就能挖到黄泉了。
“好主意!下回让修罗试试,先挖个666公里看看。”
“会挖到地幔的。”
我阻止迪斯马斯克。看他兴致高昂的表情,没准真的会去拜托他的同事。黄金圣斗士是一群超越了常识的人,没有他们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该阻止的时候一定要阻止。
“而且666不是魔鬼数字吗?那岂不是直接通到地狱了?”
“那也不错。”
不错个头。
迪斯马斯克不是每次都在黄泉的。在的时候,一般是为了处理被他打倒的敌人。我撞见过一次战斗现场,差点被波及。他自称是巨蟹座的黄金圣斗士,讲的话像是神话又像是童话故事,我一开始没有相信。听了几次后,开始觉得这个家伙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反正是梦里,就信一回吧。
“你还当这是梦吗?”迪斯马斯克嘲笑,“哼,对你来说就是那么回事吧。对我可是真的。要是我在这里杀了你,你就醒不过来啦。”
“有没有可能是相反的呢?比如说,我以为的现实世界才是梦,真正的我只是个生魂……什么的的。”
“所以整个世界都是你这个生魂的一场梦?也太自大了。你就没想过,自己也只是某人的梦境吗?”
“谁的梦?”
“我的。”
“所以我至今为止的人生,我体会到的一切,我做出的努力、取得的成就都只是你的一场梦吗?那也太虚幻了。”
“你不就是很虚幻吗?你是幽灵啊。”
我低头看了看脚,是透明的。
我的记忆告诉我,我确实活过。我可以立刻醒来,去叫醒我的室友,她会一脸疲惫地骂我不让她好好睡觉,我知道她是真实的。可是……如果她也是我的幻觉呢?
迪斯马斯克和我不同,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透明的。
谁才是梦?
先不提这个。
脚下长出密密麻麻的手指。迪斯马斯克跳上岩石,招呼我跟过去。他不叫我,我也不得不跟上他。心里有个声音叫我必须这么做。在黄泉,我可以跳上在现实中绝对跳不上去的岩石。说跳也不太恰当,因为我是飘着的。就算我做不到,迪斯马斯克也会牵引着我上去。以前我爸的车子抛锚,被朋友的面包车用钢索拉到4S店,就是这种感觉。
“话说,你来得真频繁,是有什么病吗?”
“我很健康。”
“说不定有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病呢,比如梦游什么的。”
“有梦游,室友会告诉我的。”
“是吗。”迪斯马斯克在前面走,白色的披风下摆一晃一晃的,“那就是有特别的资质吧。”
“什么资质能让我隔三差五往黄泉跑……”
“很了不起的资质,你搞不好能学会积尸气冥界波呢。不过,在小宇宙觉醒之前,你说不定就被黄泉的鬼吃掉了,哈哈!”
我想打他,但我是幽灵,碰不到他。
黄泉是有瘴气的。迪斯马斯克坐在石头顶上,惨白的脸被天光盖上了一层红色。我爬上岩石,感到自己越来越轻。石头的纹路透过我的手。迪斯马斯克转过脸,对我说:“拜拜。”
门铃响了。我从被窝里探出头,临近午后的阳光渗出窗帘。房门虚掩着,门上挂的玩偶盯着我的床。我取下玩偶,随手丢在床上。门铃响得很急促。
门外站着两个女生。看她们手里的信封,我想,八成还是老样子。
短头发的女生看到我,有些迟疑。
“美美住这里吗?”
“说名字啦,说昵称谁知道是不是她……”
“是住这儿。”我随口报出室友的名字,于是那个女生把信封塞到我手里。
“请把这个给一下她。”
“哦。”
转交了信封,两个女生还不走,很小心地交换眼神。
“有什么事吗?”
“请问您是XXX吗?”
“是?”
我好奇她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哎,肯定是美美这个大嘴巴说的。
短发女生看得我有些不自在。
“所以,你们是……在交往吗?”
“哎,你……”长发女生打一下她,又连忙向我道歉。我否认:“不是,她是我室友。”
“所以你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长发女生慌慌张张拉走了她的朋友。我拿着信封回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两个鸡蛋和一袋面包出来。做好早餐,水刚好烧开了。披头散发的美美已经就坐。
“早。”
“早呀……”
美美趴在桌上,她还没洗脸。
“又是美好的一天。”
“你的信。”
“谁寄来的。”
“还能有谁?”那么厚一沓A4纸,不可能是别的了。美美盯着信封,大概过了五六秒,终于取回了记忆。我端来煎面包和炒蛋,牛奶也泡好了。一些盐粒可以增添炒蛋的味道,我用筷子切下一块。美好的一天——我看着美美的表情——嗯,现在不美好了。
“呜……”
“没过?”
“又让我改。”
美美的论文又被打回来了。
“那就改呗。”
“呜……”美美的眉毛苦涩地扭到一起。
“那两个人是你同学?”
“哪两个?”
我大致描述了一下刚才那两个女生的特征,美美抱住头。茶色的长发下长出了一点黑色的发根,中间有一条白色的头皮。她用手指抓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美美把论文丢到一边,徒手拿起面包,咬一口。
“头疼。”
“让你不要熬夜了。”
“我睡不着。”
“在给家人打电话?”
“吵到你了?”
“没事,我听见吵架声。”
美美揉着她的黑眼圈,有些电话可以不必打的。继续讨论下去她会更抑郁,而且我也不该太过深入别人的生活。所以我换了个话题。
“我这几天睡觉时有什么异常吗?”
美美愣一下。
“没有诶。不舒服吗?”
“好像是,经常梦到死人啊之类的。”
“不要信解梦的那些东西啦。”美美喝掉半杯牛奶,“不过我听说,有的人会在睡着的时候窒息。”
“真的?”
“嗯,好像是什么病?我不太清楚。”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每天晚上都要停止一段时间的呼吸?这么下去哪天真的成了黄泉的住民也不奇怪。
美美吃完早饭,抬头看一眼表。
“哎呀!完了,要迟到了。”
“你要出去?”
“有事情。”
美美以极快的速度换了件雪白的连衣裙,画好妆出门了。我知道不太礼貌,但还是忍不住偷看了下她的房间,果然乱成一团。我也不是她妈,懒得给她收拾。
收桌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论文。捡起来一看,满是红色的圈圈点点,大部分是错别字标出来用红笔订正。最后一页没有建议重写四个字,说明已经很不错了。
我也换好衣服出门。睡眠窒息听起来挺严重的,最好是去图书馆查一查。
“什么嘛,所以你是停止了呼吸才会出现在黄泉的吗?”
两天后的一个梦中,又遇见了迪斯马斯克。我还是轻飘飘的幽灵的形态,迪斯马斯克刚收拾掉一个敌人,我到的时候,他正在剥那人的脸。同样的场景见过好几次,反正我想跑也跑不掉,不如搞清楚这个家伙在想什么。接近之后发现,意外的,是个好相处的人。
“也就是说,你每天晚上都要经历濒死。”
“没那么严重。在睡梦中窒息的时候,身体会为了打开气道自己改变姿势,很少有死亡的例子。我也不像是会有这种病的类型。”
“事实是你常来吧?”
“当成一场梦就可以了。”
“什么鬼。那我也把你当成梦了。”
迪斯马斯克转着手里的面具,轻吹一口气,面具消失了。
“诶?去哪了?”
“巨蟹宫。”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收藏。”
他脚下的死者到处摸索着,似乎是在找自己的脸。迪斯马斯克一脚把它踢到岩石下。十几双枯瘦的黑手抓住它,很快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说起来,你看见我干这种事情,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你指什么?”
“气愤啦,之类的。我刚把人的脸剥下来了哦?”
“我觉得不能用地上的观念来衡量地下。”
地上和地下是不同的。哪怕是在地上,人和人也是不同的。用我老家的价值观去衡量美美,他们会说这女孩品性低劣,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但美美本性是好的,刚遇到她的时候,她是个亲切的女孩子。
迪斯马斯克发出鼻音,不知道是满意我这个回答,还是不同意而又不想反驳我。现场有思考能力的只有我们俩,因为一点小事吵起来挺悲哀的。
死者排着长队,走向洞口。
“他们是去哪?”
“死界。掉下那个洞,就彻底消失,再也没有来世了。彻彻底底的GAME OVER哟。”
他是从哪学来GAME OVER这个词组的。仔细一想我们也没用任何语言对话过。幽灵的交流方式非常直接,不需要把想法转换成语言就能沟通。迪斯马斯克也不是在用嘴说话,而是用小宇宙。
“那为什么要过河?”
“河对岸是冥界,死者要去接受审判。无罪的灵魂可以去极乐净土——实际上绝大部分都要去地狱里受苦的。你要是冥斗士,也可以抄近路从那个洞跳下去。”
“那黄泉呢?”
“相当于生命的垃圾场?”
“我没听懂……死后的世界有两个?”
“没有规定非得只有一个吧。”
“那我以后会去哪里呢?”
“你觉得哪里好呢?”
迪斯马斯克问我。掉进洞窟彻底湮灭,或是赌上微小的几率接受审判搏一搏上天堂的机会,他想知道我会怎么选。
“审判的标准是?”
“不知道。”
“那,可以去极乐净土的人一般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但你要是见过那类人,你就能明白。”
“去了极乐净土可以做什么?”
“看来你更适合排队。”
说着说着,迪斯马斯克又走起来了。他挺喜欢在冥界散步的。只要我们一落地,死者就会蜂拥上来。迪斯马斯克能三两下就把它们干掉,但我是真的没办法。鉴于我对这个人的有限了解,也不能指望他主动来救我。还好他从来只在岩石之间跳跃,黄泉的死者弱归弱,被它们缠上还是挺烦人的。我跟在他后头,一方面是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牵引,另一方面离他太远确实不是个好主意。我还没死。
我们一直走到离队列尽头很近的地方。我突然觉得过了很久,不知道地下的时间和地上是不是以相同速度流动,还是说黄泉根本没有时间这个概念?
死者一个接一个坠入洞穴。
我将来也会掉下去吗。
压迫来得非常突然。我仿佛是暴风中的船只,下一刻就要解体沉默;又像是车轮下的蟋蟀,来不及跳跃就要粉身碎骨。迪斯马斯克警戒地看着我们来的方向。远处有一位身着金色铠甲的人,双腿交叉盘坐,悬浮在半空中。我不确定那是否也是迪斯马斯克眼中的景象,那是一位金发的美……男子,黄泉里竟然能看见这种人。
“我追着祸害现世的恶徒来到此处,没想到会遇见你。”
那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他伸直双腿,站立在地面上。死者们钻出来,抱着他的身体撕扯。一层光包裹了他,死者们被尽数弹开,在黄泉的瘴气中化为灰尘。地面燃烧起来。迪斯马斯克大喊:“喂喂,别在人家的后院放火啊。”
“我不过是顺手打扫一下垃圾。亏你能在这么浓重的瘴气中行走啊,迪斯马斯克。说起来,你见过一个暗黑圣斗士吗?我一直在找他们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想问话,却失手把他送去往生了。”
“所以就来黄泉了吗?真不巧,没见过。就算见过,也早就成收藏品了,要不你去巨蟹宫找找?趁它还记得点事情。”
金发男子皱一下眉头,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排斥感。跟迪斯马斯克也说不上是水火不容,但就是难以想象这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
“算了,我重新再找吧……迪斯马斯克,你也早点回地上吧。在黄泉待得太久,难免会让人心生疑惑,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不良圣斗士。”
那人消失了。
我问:“他是谁?”
“是处女座的黄金圣斗士,沙加,被称为最接近神的男人。刚才恐怕是通过冥想进来的。”
“他在找的是不是……”
“管他呢。下回我告诉他地点,省得在黄泉看见他了。”迪斯马斯克说完,想拍一下我的头,手却从我头上穿过去。
“对了,那个美美是你朋友吗?”
“室友。”
“你们住一起?”
“对啊。”
“赶紧搬出去吧,这女孩我听着不大对劲。”
“能别说人家的坏话吗?”我抱怨迪斯马斯克。他有什么资格讲别人?也许是因为我头一次展现出带有攻击性的态度,迪斯马斯克惊讶地看着我,张开嘴,不过什么也没说。黄泉的景象在我眼中模糊了。
新的论文稿子又需要修改,这回红笔标注比上次少了很多,但美美仍然很焦虑。她还是彻夜通宵,而且比以前更严重。而我因为第二天要上班,想尽可能早睡。美美半夜想打电话的时候会到阳台上去,最近已经不怎么打了。美美夜夜通宵,我的睡眠质量却有所改善,已经一周没见到黄泉的景色了。
我想,那就是梦吧。
临近截稿日期的前三个小时,美美的论文终于交到导师手上,我下班回家,看见她买了一堆零食庆祝。虽然我不反对在家里开Party,但只有两个人的派队也太诡异了。
“不就是论文交上去了,为这点事情把她们叫来不是很奇怪?大家都很忙的。”
“那我做饭吧。”
不然今天晚上只有零食。
“什么时候有消息?”
“大概后天或大后天,看老师忙不忙。”美美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蒜薹和肉,“这次过了我就去看看工作,找不到喜欢的就接着读博。”
“你想做什么?”
“我想想……去博物馆吧。”
“最近我睡觉的时候不窒息了。”
“诶、啊,是吗?”美美看了眼手表,“完了,要迟到了。”
今天美美到晚上九点都没回来,倒是打来电话,说自己可能要在外面通宵,叫我给她留个门。我想起明天是周六。可以睡个懒觉了。
这天晚上,我又来到了黄泉。
这回只有我一个人。迪斯马斯克不在,他不是每次都在的。但要是没人牵引,我也上不去岩石顶上。脚下的死者们醒了,向我伸出手。亡灵是可以触碰到我的,所以我得赶紧跑。
一只手抓住我的脚腕。
会被拖下去。
亡灵们抓住了我,紧抓我的脚、撕扯我的手臂,将长长的指甲嵌入我的背脊。枯瘦的手指盖住我的眼睛。亡灵们的手将我拽向更深的地底,如果黄泉的地下还有什么的话。它们并不吃我,只是不断地把我拖向深处。
深红色的天空不见了。
我和它们脸对脸,眼对眼。一双双黑洞中燃烧着磷光。
我正在变成它们。
“……!”
我浑身一抖,睁开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应该是熟悉的天花板,然而我没看到它。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形的轮廓。脸上有些痒痒的感觉,应该是她的头发。美美骑在我身上,双腿紧紧夹住,令我动弹不得。她的手按在我的喉咙上,被拇指死死压住的颈动脉试图跳动却不能。她切断了我血液的供应,扼住了我的喉咙,因此我叫出不来,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脑用仅剩的能源全速运作,得出了一个结论。
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她在杀我。
“哎呀,醒了?”
微弱的光下,我能看到美美的眼睛。路灯渗进来的一点点暖光照在她头发上。
“抱歉,但是你已经发现了。”
知道什么?放开我,我上不来气。
“去死吧。”
“你居然死了?”
迪斯马斯克看到我,深感惊讶。他能分清生魂和死灵,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我已经死了这件事。变成死灵后,我竟然可以爬到岩石顶上了。所以我找了一块显眼的石头,站在上面,等迪斯马斯克来。死者的队列在招引着我,我不想过去。
“不去吗?”
“我要是失去了理智,就会去的吧。而且你看,地上的亡灵不是一样没跟着队伍走吗?”
“那你要加入它们吗?”
“不要。”
“所以你要去排队吗?”
迪斯马斯克在我身边坐下,他现在的脸色比以往时候都恐怖。我在等他的时间里,慢慢整理出了事情的大概。我并没有什么睡眠窒息症,之所以会进入濒死状态,是因为美美会在我睡着的时候掐我的脖子。大概是为了缓解压力,或者有什么别的心事,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原谅她,也不会去找她复仇。杀我可能是因为觉得我差不多快发现了——算了,无所谓。美美杀了一个人,所以她有麻烦了。那是地上的事,跟我这个幽灵没关系。迪斯马斯克没问我为什么会死,他什么都没问。虽然我人是死了,不过因为有留在黄泉这个选项,他下次过来应该还是找得到我的。可是我要变成亡灵中的一员吗?
队列朝洞口移动。
黑色的深渊向我发出召唤,但我不能过去。
不能过去……为什么?
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想去。我拒绝跟他们一起跳下去。我也不想变成地上的亡灵。我不想跟它们一起把新来的灵魂拖走,变成下一具枯骨。
“迪斯马斯克。”
“怎么了?”
“之前我们去过河边是吧?”
“坐船需要钱,你带了吗?”
并没有。
“你要去接受审判吗?”
“好过变成下面的死者。”
“你能去极乐净土吗?”
“大概,会下地狱。”
因为我见死不救。
“掐死你的那个人,也会下地狱的。”
“嗯。”
“你想和她在地狱见面?”
“要是能见到的话。”
“你过不了河的。你只能在这个地方……”
我知道,但我会坚持下来,绝不成为它们。死灵们从下方望着我,互相踩着脊背,试图爬向山顶。我原以为它们是上不来的。
一只枯枝般的手出现在我脚边。
黄泉的风中带着瘴气。
迪斯马斯克想在这里坐多久呢。
“我没遇见过你这种幽灵。”他突然说,“你看上去很容易塑造出形状,但是很快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我知道一个方法……可以让你不用去冥界、也不用待在黄泉比良坂,当然复活是不可能的。也不是说要让你消散。你可以一直存在。”
他的手覆上我的脸。
我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会发生什么。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你也成为巨蟹宫的收藏吧,虽然不值得夸耀。”
我睁开眼睛,听见不绝的哀嚎。我失去了手脚,失去了身体和本来就没有的性命。黑暗的宫殿内,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脸,为了各自的理由哭泣着。人说哭是会传染的,我听着周围的哭声,不觉鼻子酸了起来。
我放声大哭。
“这就是你的新收藏?”
“不是我的,应该算整个巨蟹宫的。很多脸是从前代开始就有的。不过嘛,遇到敌人的时候,我会吓唬他们说,这些人都是我打倒的,脸都是我剥下来的。”
“不是还有小孩的脸吗?”
阿布罗狄指着墙角的几张面具。面具们的表情太过狰狞,加上年代久远,迪斯马斯克也认不出哪个是哪个了。
“但那张脸是我前不久才剥下来的。还有那个、那个、那个……还有这个家伙,特别棘手,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倒。”
“怎么还有暗黑圣斗士?”
“捡的。从沙加那里。”
“沙加?”
“他说要去收拾死亡皇后岛的暗黑圣斗士们,但是却把抓来的舌头给弄死了。我给他留下了,卖他个人情。”
“我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命令。”
阿布罗狄手持玫瑰,遮住精致的面容。
“随你们开心好吧。但是啊,迪斯马斯克,你多少也注意一下自己的名声。新的脸好像是个女孩子,你没有滥杀无辜吧?”
“哪有,就算真的无辜又如何?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碰见我是福是祸,全看他们自己。要是肯给点好处,生存率会大幅度上升哦。”
“什么样的好处?”
“什么样的呢……”
迪斯马斯克吐吐舌头。
“看他能给我什么吧。真的一无所有的人,陪我说说话也行啊。聊点有意思的。”
阿布罗狄叹口气。
“我一直在想,你跟我做朋友不会是为了我这张脸吧?”
“啊,被发现了。”
“受不了你。”
“干嘛,不高兴了?”
“心情微妙,说实话。”
迪斯马斯克哈哈大笑。两人并肩离开巨蟹宫,一个传令兵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一般的守卫很害怕通过巨蟹宫,如果没有必要,绝对不会向里面踏出一步。双鱼宫以上冷冷清清。教皇为了召见阿布罗狄和迪斯马斯克,清退了其他的守卫。他们大概猜到会有什么样的任务了。
他们很快就出发,并且也会很快回来。迪斯马斯克背上圣衣箱,站在巨蟹宫门口,等到了他的朋友。两人结伴离开圣域。
巨蟹宫里传来阵阵的哭声。